2015年12月18日 星期五

陳婉真

陳真 | 2010.07.22 22:13 | #
30年前,我唸高中一年級時,有一次,因為學校餐廳餐盤油膩膩實在有夠惡心,屢勸不聽,於是我就跟同學商議,準備到各班宣傳,就選定某一天中午,大家約好那天中午統統都不要到學校餐廳用餐,給外包的廠商壓力,逼他們把餐具洗乾淨.

這事都還只是商議階段還未付諸行動時,學校就接獲密報,在課堂上及私下警告相關同學說:"你們知道大陸當年是怎麼丟掉的嗎? 就是學生被共匪煽動起來罷課鬧事."

這麼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經此一施壓恐嚇,此一拒吃行動竟無疾而終;董事長也只好一直忍耐,吃了三年似乎根本沒在洗的餐盤及從未換過菜色的食物.

那時剛發生美麗島事件不久,陳婉真在美國的國民黨駐外單位前連續絕食十幾天昏迷送醫急救,造成國際新聞,台灣媒體掩蓋不住這條消息,便以抹黑方式報導. 我在周記上貼上陳婉真絕食的照片,並反駁國內報導之荒唐.

這本周記,隔天改完發回時,這一篇竟然被撕掉,老師說我寫得很好,但這樣寫會出事,她說,連老師也會出事,所以她幫我撕掉凐滅證據.

陳婉真那一次的行動,讓我很感動. 我記得我在周記上說,一個人為了某種信念自願承受痛苦是美麗的,同時也是令人佩服的.

沒想到,十年後(1989)年的5月19號,鄭南榕的出殯遊行出發之前的祭拜典禮上,有個人就站在我跟前,她突然轉過頭來,我嚇了一跳,這不就是被國民黨禁止入境的陳婉真嗎? 國民黨的黑名單惡行,自此被突破.

兩年後,我在馬偕醫院工作,跟陳婉真一同上了群眾演講台,一個陳真,一個陳婉真.
幾年後,陳婉真去坐牢,我記不清她到底有多少案子,坐了多久的牢.

十多年前,陳婉真也開始反民進黨,後來不再抗爭,並擔任縣府公職,但我一直記得她那股根本不要命的執著精神.

只要稍微想起這些往事,我就忍不住心中澎湃,很想找一片大海對它痛哭一場,黨外那十年亡命歲月實在太痛苦,家破人亡,無盡的誤解抹黑與圍堵.

兩年前,吳淑珍拿著台大醫院不斷開給她的 "不適合出庭,恐有生命危險" 的所謂 "醫療證明",連續十七次拒絕出庭,我以台大醫師的身份寫了篇文章批評台大之荒唐. 那幾天,記者追著我跑.這些絲毫不用功的記者們不約而同地一直問我同樣的一個怪問題: "陳醫師,你怎麼會想到要用寫文章的方式站出來?"

我無言以對,微笑默然無語. 我已經寫了三十年的文章,只是從未正式出版. 我也不曾 "站出來",因為我根本從來都沒有 "縮進去" 過.

有一位記者還拿著攝影機來醫院說要拍我的辦公室,還說 "特別想拍我寫過的文章". 我拒絕讓他進入我的辦公室.

三十年過去了,對於一種文明,千年不過一瞬間,但是對於人的一生來講,三十年卻不算短. 我感覺自己就像個老兵,雖已離開戰場,離開群眾,回到一人世界. 但似乎一個人只要曾經打過仗,他就會一輩子都記得那段烽火歲月,並且永遠受它影響.

很多自我感覺良好的人,特別喜歡嘲弄這類抗爭 "沒有效啦",他們比較相信選舉,相信鎂光燈,相信知名度,相信權力,相信拳頭,相信千軍萬馬,但對於一個老兵來講,那些我統統都不信;我比較相信血汗相信眼淚相信柔弱良善的心相信痛苦相信孤獨和挫折.

或許世上真的有這樣一種珍貴的東西,它以柔弱做為一種剛強,以消失做為一種存在,以失敗做為一種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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