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

當千夫所指,罪人便成代罪羔羊

尼采說: "The one who is punished is no longer the one who did the deed. He is always the scapegoat." (當一個人被處罰,他就不再是那個使壞的當事人,而成為一種替罪羔羊.)
這話即便用來形容陳水扁依然貼切不過; 面對千夫所指,有罪的已經不再是他,而是千夫. 就好比世人之譴責希特勒,可是,希特勒難道有三頭六臂,足以一人殺害數百萬猶太人?

希特勒原本醉心於繪畫藝術,可惜報考藝術學院沒考上. 馬的,當初是哪個有眼無珠的混蛋教授不錄取他? 否則我們就會多了一個藝術家而少了一個獨裁者.

可是,即便當初希特勒如願成為一名畫家,迫害猶太人的歷史恐怕也不會因此改寫;希特勒只不過反映了一種氛圍和時代的空氣,沒有希特勒,照樣會有另外一個人來做他所做的事.

阿扁或任何政客,何嘗不也如此? 他們只是我們豢養的一群羊,反映我們的習性與意志,反映一種普遍習性和文化. 你看,連婚喪喜慶這麼私人且嚴肅的事,也要大小政客掛名或出席沾光,或甚至要簽名要合照,以之為榮,那你怎能說阿扁的惡與你無關呢? 就在兩年前,阿扁再度來英國,這裏 "愛台灣" 的留學生們爭相走告,一片癡狂仰慕,你能說阿扁不就是你養的一隻羊嗎?

即便大屠殺歷史因為希特勒考上藝術學院而改寫,責任依然不是他一人所能承擔,把罪與罰歸給一二少數人是很不誠實很不道德的;若沒有一呼百應的群眾,哪來獨裁者? 若沒有敗德愚民的支持,哪來政客? 當權者難道不就是我們犧牲無數基本原則給拱出來的嗎? 甘地說,一兩億印度人竟然被一兩百個英國殖民官員給吃定,我們怎麼還好意思罵英國人,難道問題不就出在我們自己身上?

阿扁說他揹十字架,這話某種意義上是對的,因為當一個人被處罰,面對千夫所指,那他就不再是使壞的當事人,而只是孕育其誕生的群眾所豢養的一隻替罪羔羊. 原本靠牠吃香喝辣,現在房子失火民不聊生了,卻怪起無數羊群中的某一頭羊吃了太多草,這不會顯得很荒謬嗎? 只不過是一頭羊不是嗎? 他怎麼會是惡行本身或惡行的主體?

阿扁或大小政客的所做所為,有什麼特殊性嗎? 那些送往迎來或上下其手,就在這島上生活四周每個角落分分秒秒不斷地發生不是嗎? 有幾個人敢說自己一介不取,什麼利益也不要,比扁更乾淨?

特別是那些以什麼 "理想主義者" 自居道德姿態很高的什麼親綠學者,道德上更是齷齪,他們對扁之無數惡行不但從不吭聲,而且過去總是幫腔作勢,互利共生,現在看這個人臭掉了,自己馬上搖身一變變成白雪公主,變成清道夫,彷彿與這一切污濁無關,請問道德上還會有比這更具傷害性的嗎?

"非暴力" 的原意就是 "無害",無害就是不傷害,不傷害這個世界. 傷害敵人很容易,但有能力傷害卻不傷害就比較難. 不過,無害並不光是指的不用肢體暴力或軍事武器傷人肉體或取人性命,也不光指的言語抹黑造謠羞辱,更指的一種意志上的克制而非張揚.

比方說,當我們有了一種關係一種人脈一種美名或一種身份資歷,很容易就能從中獲得各種好處或資源或方便,小則當官或前途一帆風順,名利雙收,大者高高在上呼風喚雨,這一切全是所謂合法,但合法的卻不一定合乎道德. 道德跟任何感情一樣,是一種單行道一種絕對值,它不該是一種可以販賣成各種資源的東西.

在我看來,一個人從所謂 "做好事" 之中獲得各種現實的好處,即便不是可恥的,至少也是不光采的,這就跟醫生不應該收受任何來自病人的禮物一樣,因為那只是在傷害你原有的善意. 一個人求仁就讓他得仁,而不是讓他得到好處.

我當然不是說當官就必然是一種好處,但啥是好處,我們自己心裏理應一清二楚. 今天你之所以得到這個職位得到那筆經費得到種種方便順暢與地位,難道真的是因為你很傑出? 難道這裏頭往往不就是一種分贓與買賣?

這就是一種傷害;這樣的傷害雖然肉眼不可見,但它的傷害卻入骨. 比起一隻或許吃多了草的替罪羔羊,那些指控羔羊罪證的正人君子們,恐怕才真的齷齪下流.

污濁亂世中,我們該唾棄的並非表面揚起的一番塵土,而是那些衣著光鮮言語空洞而漂亮的正人君子們,他們恐怕才是真正的道德之賊.

陳真 | 2006.09.29 08:38 | #
尼采說: "The one who is punished is no longer the one who did the deed. He is always the scapegoat." (當一個人被處罰,他就不再是那個使壞的當事人,而成為一種替罪羔羊.)
這是從字面上翻譯,從意思上翻應該是: "當千夫所指,罪人便成代罪羔羊."

魯迅說(?),"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千夫不是什麼光采的事,特別是在這鬼島上,一窩蜂的事即便表面上是對的,往往也不是什麼光采的事. 即便是罪人,當千夫所指,他就脫了罪,成了祭品.

當祭品上桌,香味引來一批饕客,人數往往眾多,可是人多沒用. 當千夫是容易的,冷對千夫指就比較難. 千夫表面上或許是對的,但在道德上卻缺乏意義,甚至許多時候是敗德的.

比方說很久以前,喊國會全面改選被當權者視為等於喊台獨,喊台獨是要砍頭的,於是千夫指向那些喊國會全面改選的人,說他們是陰謀份子.可當這些 "陰謀份子" 忍受污名化的痛苦,承受各種身家性命的傷害或危險,反對萬年國會慢慢成了主流意見,於是資深民代被醜化為老賊,李登輝宋楚瑜等當年的主流派(相對於郝柏村等人的非主流),於是開始動員推翻老賊,獵巫程度就跟現在倒扁差不多,一連串的千夫指(包括什麼三月學運),指向另一股被污名化的勢力,逼 "老賊" 下台.

表面是非上,資深民代當然應該下台,但千夫可別講什麼道德正義,那只是一種政治鬥爭及人多勢眾的自然傾向,而不是什麼道德壯舉.

當千夫有啥難? 人多的主流一方總是安全的不是嗎? 在眾口噤聲時你若敢罵,那令人佩服,可當你屬於大多數一方,一堆人打一小撮手無縛雞之力毫無招架能力的年邁老人,有啥道德可供憑弔? 甚至不過就幾天的大拜拜式所謂抗爭,一些小表哥小表妹,學人家六四那樣,喊些口號,蠢血沸騰一番,迄今卻動不動就貼個窩囊標籤在身上說什麼學運世代. 沒有比這更沒出息更虛榮的了.

90 年代的台灣,打老賊就跟現在打扁一樣,即便表面上是對的,但可別說那是什麼道德理想. 在善惡變遷的過程中,我們更應注意的是禿鷹,也就是那些 "你打拼我收割" 的紳士淑女們,永遠站在政治正確的一方,或擺著某種與其人其事極不相稱的道德姿態.

當祭品上桌,聞香客蜂擁而至,各顯神通挖點肉吃,或滿足一下某種意味著正義的高亢內分泌,如此而已. 至於那些血滴子般的道德指控,千夫如果真的當它一回事,那麼為什麼我們的生活中總是四處充斥著扁珍那樣的所謂貪腐情節? 從都市開發到藥品採購,從金脈到人脈,大小工程,高低人事,很少是乾乾淨淨的.

這幾年我發現,幾乎所有政治上的舊識全部當了官,只是小官或大官的差別,大者五院院長,小者地方局長或學界主管,但他們何德何能? 原來所謂國家機器是這樣一種可以分而食之的東西. 這些事並非始自今日,但挺扁擁扁者可曾真的對此感到憤怒與污濁?

甘地說,"你若要改變世界,得先讓你自己成為你所希望的那樣一種世界."

你唯一能改變的其實不過就是你自己,如果你連自己都改變不了,世界怎麼有可能被你改變?

2015年10月29日 星期四

統獨不具有任何內在價值

陳真 | 2006.09.27 00:20 | #
(續)
至於cc所說的清廉民主及本土三大價值也不對,一個相信自由民主的人不該以種族或國族做為一種衡量是非的價值,凡是以所謂本土或相對的中華民族主義為價值標竿者,都跟自由民主背道而馳,反倒應該跟希特勒歸為同類才對. 這只是政治學的ABC 不是嗎?

你可以支持統,也能支持獨,但它只是民主自由 "底下" 眾多選項之一,而不是一種價值.它頂多只能說是一種利害考量,就像做生意一樣,哪邊利潤高我就跟哪邊做買賣,完全不具任何內在價值--如果你真的相信什麼民主自由的話.

把所謂本土抬高為一種價值,與希特勒何異? 與對岸狂飆的民族主義有何兩樣? 口號不同而已,內在思維邏輯是完全一樣的. 愛台灣跟愛中華,對一個相信自由價值的人來講,有啥兩樣?
我幹嘛要愛什麼台灣國或偉大中國? 我又不是戀物癖,想愛的人自己去愛,它怎麼會是一種價值?

價值必然是普世的,否則也不該叫做價值了,價值是一種大多數人所所應接受的想法,比方說人權.你總不該說你反對人權吧? 但我難道不能反台獨或反統一? 在這個基本意義上,連 '"民主'" 都稱不上是一種價值,它只是一種協商約定的遊戲規則,更何況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邊的什麼 "本土".

一方面把本土抬舉為一種價值,一方面卻高喊民主自由,這在概念上是矛盾的自欺欺人的,在實務上則只是憑添悲劇與無謂的對立與衝突,畢竟台獨對你來講是美食,對別人來說卻很可能是毒藥,它終究不該也不可能是一種價值. 這難道不是一種最基本簡單的文明法則?

在這冒牌真理四處強迫擴散氾濫成災的鬼島上,這麼一些極其簡單的道理卻似乎反而變成一種很稀奇的想法.

黨外時代,這些道理大家朗朗上口,大家都懂,怎麼現在卻似乎變成一種離經叛道的思想? 過去十幾年,台灣玩民主自由的表面花樣是玩夠了,但骨子裏及精神上卻朝著反方向急速墮落,可悲的是都以真理之名.

陳真 | 2006.09.27 01:07 | #
(再續)

本土? 誰不是本土? 難道有誰是外國人? 啊! 有啦,那些台獨大老許多是美國籍或美國人的爸爸. 可是,如果我們能接受一個台灣人擁有外國籍成為美國人,那為什麼兩岸統一卻叫做賣台或台奸?

惡形惡狀地喊 "中國豬" "支那人",跟溫馨動人地把愛台灣或什麼本土視為一種真理,兩者的差別就像拿刀叉吃人肉跟徒手抓人肉吃,吃法不同,但吃人肉的野蠻本質卻沒兩樣,都是對自由心靈的壓迫與傷害. 拿刀叉吃人肉 "反省" 徒手吃肉者是很奇怪的,在旁人看來,不都是食人族嗎? 拿不拿刀叉,掛不掛圍巾,有什麼差別嗎? 這也叫做反省嗎?

林義雄過去很喜歡傑弗遜一句話: "我在神壇前發過誓,我要誓死反對一切壓制人心的暴政." 可是,如果強迫統一是暴政,強迫台獨或愛台灣或強迫接受什麼本土情操難道不也是暴政?

如果過去 "萬惡的國民黨" 那一套中華教條是錯的,那麼,時下這一套什麼本土愛台灣難道不是同樣可惡的一種東西? 就像雙胞胎一樣,哥哥先肆虐一番,輪到雙胞胎弟弟來糟蹋. 糟蹋就糟蹋唄,可是,糟蹋之餘就別說什麼自由民主與真理,那只是在侮辱我們的智商.

一個人儘可去愛爹愛娘愛美眉愛葛葛愛花愛草,但別愛什麼中華或台灣. 想愛當然也可以,不犯法,但那是你家的事不是嗎? 那畢竟不是擁有自由心靈的人會喜歡的,更不用說成為什麼真理或 "價值" 了.

陳真 2006 9 26

陳真 | 2006.09.27 01:23 | #
(又續)
cc 講的清廉民主及本土這 "三大價值",統統不成立. 民進黨的清廉差不多是它出生那一年的童年往事,而民主自由的天敵就是本土,兩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誓不兩立. 我是說,當本土變成一種價值而不僅僅是一種 "價值中立" 的自由選擇時,那它就強姦了民主,閹割了自由.

cc 不是唸社會科學嗎? 我是社會科學白癡,連我都懂這道理,cc 或民進黨人真的不懂嗎?
我並不是想鼓吹任何一種主義(比方說自由主義或無政府主義或什麼什麼主義),我只是想說,有些東西是內在矛盾自欺欺人的,你不可能同時擁有它們,因為它們在概念上是對立的矛盾的衝突的,就好像我不可能畫出一個圓的三角形一樣.

你要畫圓畫方畫三角我都無所謂,但你如果畫出一個圓圓的三角形,並說它是一種偉大三角,我會仰天長嘯覺得很無奈,那只是在侮辱我們的智商.

2015年10月28日 星期三

在乎

陳真 | 2006.09.22 01:14 | #
(續)
有句話說,"犬儒是道德的大敵". 現代所謂犬儒跟古希臘不一樣,現代犬儒是像我所認識的邱義仁那樣一些人,他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壞事,但好壞全然失去意義,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好壞.
人使壞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不在乎好壞;前者依然保有了正直的可能性,後者則否,道德是非對他而言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只要能贏只要爽就好.

我對納粹並不如世人那般厭惡,世上邪惡有遠勝於納粹者,在我看來,生活中就有很多這樣的人事物,比方說台灣菁英,你說有幾個人真的在乎什麼是非善惡? 少之又少. 這些東西對他們只是一種身外物,一種工具,就像民進黨那樣,嘴巴喊的,跟實際上的所做所為完全不一樣,就算過去有些時候做了點好事,但那依然缺乏道德意義,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好壞,他只是想奪權想滿足某種個人慾望或權位,所謂是非善惡只是一種工具,工具用完就丟,工具本身是沒有善惡意義的.

這樣一種不在乎好壞的心態,才叫做邪惡,但納粹不是.納粹甚至認為自己是對的. 最近去看倫敦的戰爭博物館,我看那些每天處死病人的醫生護士納粹志工,個個笑咪咪,溫文良善,而且全是志願從事,視為一種榮耀. 博物館牆上寫著: 該集中營裏有七千位志工,他們全是懷抱理想,志願前來,並沒有人被強迫.

他們把智障者或老年失智病患或猶太人安樂死,這些行為在我們看來是錯的,問題是,這些醫生護士或一般志工並非不在乎對錯,相反地,他們很可能比我們一般人更具有正義感. 

基本上,我仍然尊敬這樣一些人,但我對那些根本不在乎對錯猥猥瑣瑣不擇手段的人,卻無絲毫敬意--不管他們做好事或做壞事.

看人要看一個人的底線

陳真 | 2006.09.10 18:52 | #
我的經驗不是這樣, 並不是一群 (社會階層較高的) 媒體人文化人或 "學者專家" 或高官政客渲染鼓動另外一群 (社會階層較低的) “無知” 百姓, 發揚陰暗人性. 不是這樣. 事實是: 他們之間並無區別, 在陰暗處你我他根本就是一體的, 沒有階級之分、有志一同的.

有許多次經驗讓我感到訝異. 比方說五分鐘前, 以真實身份講話寫東西時, 一副謙謙君子好男好女的翩翩丰采與口吻姿態, 例如 “個人感到很遺憾” 或是 "我對您感到相當敬佩" 您您您個不停, 相當有禮貌, 可是才一轉身, 它媽的立刻變成藏鏡人, 整個嘴臉完全不一樣了! 變得流里流氣猥瑣不堪,什麼話都敢講, 什麼事都敢做, 一明一暗整個口氣態度判若兩人.

這些匿名的人幹些很下流的事來傷害他心目中的異己或敵人或看不順眼的人,你從對方做的這些窩囊事看來, 你一定會以為這是一些什麼社會邊緣人, 面目模糊, 無名無姓似的. 但許多次經驗讓我感到訝異, 對方不但有名有姓, 而且個個大有來頭, 甚至還是咱們的領導呢, 只差不是最高領導.

若以為陰暗處有著什麼社會身分的區別, 若以為那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無聊男女才會做那樣一些窩囊下流事, 這絕對是誤解. 所謂日理萬機或一副社會名流模樣的那些人, 他們每天照樣收信照樣留言照樣看網站照樣做這個做那個照樣做些陰陰暗暗的事. 千萬不要以為在網路上匿名惡搞的人只是一些什麼社會邊緣人, 這100% 不對. 事實是: 他們經常就是那些我們甚至耳熟能詳的人 (敵暗我明,我不敢舉例), 他們絕不是什麼被鼓動的一群無知無聊的搖旗吶喊者.

事實上, 陰暗處什麼人都有, 有史豔文, 有史懷哲, 有甘地, 有道德導師, 有華盛頓, 有德雷莎, 有各部會首長, 有各種院長, 有總經理, 有董事長, 有醫師, 有教授, 更有各種滿口漂亮理想的明日之星或青年才俊或進步青年, 只差我不知道裏頭是不是有陳水扁而已.

懦弱是人性, 但窩囊不是. 如果是, 那便是一種扭曲的人性. 別以為陰暗處使壞者是一些可憐虫或什麼社會邊緣人, 絕對不是, 他們裏頭很可能就有你的上司你的長官你的師長你所熱愛的作家或文化人或各種在社會上大方地以清流人士或德高望重人士面貌出現的人...

這不是人性本然, 這是一種長久扭曲的人性. 如果是人性, 那理應普世皆然, 但我不相信西方社會有這麼扭曲的一種狀況, 但在台灣, 這卻是常態. 我們的所謂菁英只是收入較高, 學歷較高, 但道德水平和美感卻似乎反而比一般人更低許多; 低沒關係, 問題不在低, 問題在到底有沒有個底線? 到底有沒有什麼事是他們在四下無人處也絕對不去做的?

但我完全不是要鼓吹懷疑主義, 我並不是要教人懷疑他人的正直, 就好像我絕不會在人格上懷疑林義雄或高俊明牧師一樣. 我倒覺得一個人的心是完全藏不住的, 白天史豔文晚上千心魔的狀況, 只會欺瞞那些沒有能力識人的人. 但不管怎麼樣, 若以為陰暗處只是存在一些處於社會邊緣地帶的人, 這想法完全不合經驗事實.

我過去也總以為這只是一些面目模糊的無聊人士, 窩窩囊囊地躲在陰暗處做一些企圖傷害人的言行, 但後來我逐漸發現, 只要四下無人, 台灣人不管身份地位如何, 嘴臉和人性似乎很容易就會走樣, 彷彿對陰暗之誘惑毫無抵抗力.

你不能說這是人性, 若是人性, 理應舉世皆然, 但我發現西方人不至於窩囊扭曲至此, 我也不曾在其他社會發現這麼普遍的一種扭曲與陰暗.

我敬佩講理的人, 我同樣敬佩不願講理或講理已到盡頭進而以命相許或同歸於盡的所謂恐怖份子, 但我對那種窩窩囊囊陰陰暗暗的猥瑣人士 (白天通常是史豔文造型或明日之星), 卻不知道要從何欽佩起. 這絕不是人性, 天底下哪個菁英社會有著這樣一種極其普遍的猥瑣性格?
小時候的台灣仍是農業社會, 人們辛勤工作, 正直坦蕩地活著, 一就說一, 二就說二, 就連流氓打架都講一種道義, 不會五個打一個,不會你空手我拿棍.

我住台南新町, 是全台灣最繁榮的風化區, 上百家妓院, 路邊雜耍或賣藥成千上百, 是非多, 常有武打場面. 有一次見人拿武士刀互砍, 無辜波及路邊一家小攤販的蝦仁肉圓攤位, 打壞了幾把椅子和碗筷, 事後聽老闆娘說, 流氓還賠償鞠躬道歉, 眼看就要下跪請求原諒.

至於當時的菁英, 雖然人品差一些, 但好歹也都普遍有著一種尊嚴和善意 (至少我小時候的感覺是這樣), 有所為有所不為. 但現代菁英卻不然, 漂亮理想論述得異常起勁, 膨風再膨風, 但我很納悶究竟有沒有什麼事是他們絕對不會去做的? 老實說我完全看不到這樣的底線, 只要四下無人, 似乎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這不是法律問題, 當然也不是一種哲學問題, 更不是一種知識. 這是一種眼光, 一種品味, 一種美感或道德感,一種看世界的方式. 除非我們由衷鄙夷窩囊陰暗與扭曲, 除非我們改變看待人事物的方式, 除非我們正視人性的基本價值, 或許才有一線改善生機; 光是議論這裏頭的知識原理或法律條文或高喊空洞的崇高道德教條, 無非自欺欺人.

我們缺乏的是良心和人性的底線, 而不是缺乏一套崇高的道德標準. 我們是缺乏具有健康人性的正常人, 而不是缺乏具有偉大情操的聖人. 這跟政治一樣, 台灣政治不好是因為人民素質普遍不好, 而不是因為我們的英雄數量不足.

我們並不是 "該做什麼", 而是 "不該" 做什麼. 我看人好壞不是看他做了什麼, 而是看他有沒有什麼事是他絕對不會去做的. 道德的基本句型是你 "不該" 如何如何, 而不是你 “該” 如何如何. 正直的人總有些事是他絕對不幹的, 而不是他該去幹些什麼偉大的事才稱得上正直.

市面上很多道德導師常教我們要做什麼好事, 我覺得那些全是敗德的虛榮, 全是自我膨漲, 全是自欺欺人. 你只要活著就好, 你根本不需要去 "做" 些什麼好事, 你該嚴肅面對的是 "不做" 什麼.

陳真 2006 9 10

2015年10月11日 星期日

龍應台談台灣人

中時電子報06.27.2006
今天這一課:品格
龍應台
光榮的一日今天,是一個光榮的日子。將來的歷史會寫到,在二○○六年六月二十七日這一天,台灣人行使罷免權,督促一個總統下台。

不論今天的罷免結果如何,台灣人民又在華文世界的民主進程和憲政史上,豎立了一個全新的里程碑。
表面上,台灣一片動盪;人們每天看見、聽見,被舖天蓋地包圍的,是電子媒體的誇張和聳動、街頭巷尾的挑釁和喧囂、醜聞弊案的揭發或遮蓋、領導人物的尊嚴掃地、意見菁英的各說各話。民主似乎墮落成只剩下政治操作的爾虞我詐;價值的混淆,是非的顛倒,社會互信的嚴重腐蝕,使人開始懷疑,這一切是否值得。
但是,你不能不看見,在這喧囂混亂的同時,人民在集體補課,補修在威權時代裡不准你修的公民課。
每一件貪腐弊案的揭露,都使政府的權力運作增加一分透明。每一篇對金融勾結的報導,都使人民對公共政策多一份警惕。每一次政治人物的演出,都使人民更熟悉他的伎倆,看穿他的破綻,認清他的品質。不要小看了台灣人民,台灣人民在弊案中累積他對權力本質的認識,在喧囂中磨利他對政治人物的判斷,在紛紜中加深他對公共政策的理解,在混淆中培養他對真偽價值的辨識。
他掙脫了權威的束縛,實踐過選舉,實驗過公投,現在,他再跨出一步,敢於嘗試罷免。罷免可以不成功,但是人民已經給政治人物一個清清楚楚的警告:我可以選你,就可以罷免你。
世界上沒有人能否認:台灣有的,是整個華人世界裡政治敏感度、成熟度、自主性最高的公民群體。

陳水扁是台灣人造就出來的

陳真 | 2006.06.27 20:59 | #
有句話說: 我愛凱撒, 我更愛真理, 或者說, 吾愛吾師, 吾尤愛真理. 這意思是說是非凌駕私人關係之上. 我常給人這種錯覺, 但事實上我不是. 在我看來, 私人感情就是真理, 凌駕一切. 也因此, 如果你害怕成為某人的敵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跟他做朋友.
我對朋友基本上是百般包庇的, 並不是因為是非對我不重要, 而是因為私情本身不該成為是非的犧牲品. 兩軍交戰, 就算打死了敵人, 依然應該脫帽致敬. 就跟小孩犯錯一樣, 我們會包庇他, 掩護他的惡行, 希望別讓他去坐牢或身敗名裂, 但這完全不影響我們表達對他之為惡的不滿.
我知道很多朋友是好人, 但好人沒有用, 好人的心眼往往比壞人還壞; 好人的 “自以為是” 才是人性之至惡. 好壞不是根據六法全書, 而是根據言行中所透露的各種心思.
陳水扁坐牢時, 我買了一套柏楊寫的《中國人史綱》, 透過扁嫂送到獄中給他. 我還在當期《新潮流》雜誌上寫了篇公開信, 一邊寄給雜誌社刊登, 一邊還附上身份證影本同時寄給檢調單位, 以示 “民不畏死, 奈何以死懼之?” 我在信中引用孫觀漢寫給柏楊的信說, 如果可能的話, 我真希望能替陳水扁坐牢. 不久之後, 扁嫂寫信來表示感謝, 還寄來幾本書, 包括一本陳水扁寫的《民主血路》.
記得當時一位黨外同志叫謝明達 (當過《民進報》總編輯), 還寫了本小書, 比較林義雄和陳水扁兩人, 說他們有著高度相似性, 說他們兩人都很正直、剛毅、不妥協、黑白分明、講原則. 你現在聽了一定覺得很好笑, 但在當時, 陳水扁的確如此, 他當時挨罵的原因跟林義雄沒兩樣, 人們都說他太有原則, 太衝, 太剛強等等.
但我認為這是一種優點, 而不是缺點, 在一片 “溫和理性” 、 “明反對、暗撈錢”的醜陋風氣中, 陳水扁是當時黨外圈中極少數堅持原則 (至少不搞錢) 的人. 當時如果有人罵說陳水扁太衝太猛, 可能危害黨外 “團結” 什麼的, 我就四處為他辯護, 就像他的辯護律師一樣, 使得當時許多人開玩笑說我是扁迷. 但我不是, 我曾是林義雄的迷, 但我的迷是有條件的, 現在我不但一點都不迷林義雄了, 而且一想起來就很生氣.
這些人全是騙子, 只是程度有別, 他們的共同特徵就是言行不一, 嘴巴講的跟做的不一樣. 嘴巴說誠信第一, 但卻老是捧那毫無誠信可言的陳水扁, 只因他最有可能勝選. 可是, 一開始不是說選舉根本不重要嗎? 為什麼 “勝選” 突然變得那麼重要? 甚至還效法蔣介石, 特地為陳水扁量身訂製, 修改黨內規定.
經過無數的謊言和弊案和種種極其齷齪的族群挑撥, 林義雄從不吭聲也就算了, 反倒還繼續挺陳水扁挺個不停. 一直到現在, 民進黨五年弊端恐怕遠勝國民黨五十年的貪污, 貪到簡直不可思議、駭人聽聞的地步. 不折不扣就是 “賣國”, 把國家財產和各種有形無形的資源給賣掉污掉或是分贓給各方支持者. 但林義雄還是照挺, 從未聽他一句批評. 這是出於無知嗎? 有這麼無知嗎? 有可能嗎? 如果真的這麼無知, 怎麼能公開推薦一個自己一無所知的政黨或政客呢? 不是老是說 “負責任” 是最重要的原則之一嗎? 這樣的推薦是一種負責任的推薦嗎?
不管怎麼樣, 這下不能再說全是國民黨的抹黑伎倆了吧? 那麼, 既然捧錯人了, 林義雄不是老是說 “反省” 也是最重要的美德之一嗎? 但我從沒聽到林義雄為此說一聲道歉. 甚至一直到2004年還大力挺陳水扁, 陪他掃街拜票.
我常說, 如果你代言一個商品, 結果害大家吃了蔡賽, 上吐下瀉, 難道你都沒有一聲歉意? 難道你午夜夢迴沒有一絲良心不安? 難道你還好意思以什麼大老的姿態老是指導這個指導那個?
林義雄的各種所謂普世原則, 在我看來具有很高的選擇性, 選擇性地使用在異己身上, 而不是所有人一體適用. 我常說, 道德之所以能成為一種足以讓人信服的東西是因為它具有一種內在一致性. 你可以出於私情, 對朋友或同志的胡作非為不提出檢舉, 但這不意味著你應該對惡事完全當做沒看到, 至少, 那些雖不犯法但卻很不道德的事你也應該給予譴責不是嗎? 更不應該甚至反過來用同樣的道德原則袒護己方卻打擊 (甚至頗為無辜的) 對手.
如果你自己的黨政要員每個人講話就跟放屁根本沒兩樣, 你怎麼還好意思去罵別人什麼缺乏誠信? 難道誠信只是一種打擊敵人的工具而不是一種你我皆應適用的普世原則? 難道這樣的道德不一致不是一種缺乏誠信?
貪污也是, 民進黨的貪污豈是始自今日? 如果私情是一種模糊是非的理由, 那麼, 所有公眾事務哪一件不是涉及私情? 難道大家就應該把是非只是當成一種打擊對手或異己的工具? 對自己人就統統當做沒看到?
老實說, 我幾乎看不到林義雄兌現了他所推崇的許多原則中的哪一點.
話說陳水扁, 二十幾年前, 我本來是 “扁迷”. 可是, 就在陳水扁1985 年入獄前, 我開始感到不對勁. 他說 “他” 絕對不上訴, 結果卻是由扁嫂替他上訴, 他說他願意放棄律師資格, 結果啥也沒放棄, 幾次公開在幾萬人面前對天發誓說一生絕不參選, 一生要從事草根運動及群眾路線, 但坐牢才八個月, 出獄隔天馬上投入選舉.
而且, 選舉投票前夕偏偏就會出事, 什麼被國民黨下毒, 顯然自導自演. 就算真的被下了瀉藥, 有嚴重到必須連續幾天都躺在擔架上或坐著救護車四處發表政見嗎? 瀉藥有嚴重到讓你講話氣息微弱, 彷彿不久於人世嗎? 如果真的要下毒, 幹嘛只是下個瀉藥? “蔡賽” (拉肚子) 兩下就沒事了, 反倒被你拿來大做文章, 有這麼笨的對手嗎? 而且, 當時選臺南縣長, 陳水扁根本沒有勝算, 國民黨何必在投票前幾天拿瀉藥去毒一個根本不會贏的競爭對手?
但真正讓我唾棄這個人反倒是在他當上立委後一連串包藏深沉心機的漂亮言行及不擇手段. 於是我就開始在反對運動這個小圈圈裏四處罵陳水扁. 我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 “大壞蛋陳水扁”, 說這個人很壞, 絕不能讓他竄起. 朋友或同志們覺得很納悶, 怎麼頭號扁迷開始批扁? 因為那時的陳水扁不但正在崛起, 而且越來越具明星相, 粉絲越來越多, 為什麼你反倒開始罵他是天下第一壞的政客?
有很多年的時間, 同志間只要一聊起政治, 幾乎就是談這話題. 談久了, 幾乎可以寫成一本書, 講起來很順口. 人們好奇, 以為我有陳水扁的什麼見不得人的內幕, 其實完全沒有. 一個人的好壞絕不是看他做了什麼犯法的事, 反倒是在他不但沒犯法而且很吃得開時, 最容易看出這個人內心深處究竟在想些什麼.
人被迫害時, 往往激發內心的善, 可當利益來敲門時, 態度就會走樣, 心裏的妖魔鬼怪就會跑出來. 妖魔鬼怪絕不是以醜陋面目出現, 而是以一種光鮮亮麗的形象出現, 包括各種正義修辭及漂亮話.
當陳水扁還是一個行事正直處處講究原則的人時, 他根本吃不開, 可當他開始變壞, 開始玩起變裝, 化身超人、宋七力、白雪公主等等, 取悅大眾, 開始迎合主流社會那一整套搞形象的花樣時, 他卻越來越受歡迎.
絕不是陳水扁破壞社會, 而是台灣社會具有一種反淘汰機制, 它自動會淘汰那些不願低頭或行事正直的人, 讓那些能迎合主流品味、匍匐前進的人取得權勢. 陳水扁就是這樣發跡的.
在此之前, 他扮演的是講究原則的公雞, 不貪不取不妥協, 很難搞, 而不是扮演討人喜愛的小白兔(當時的小白兔是現在大力挺扁的一些人, 比如現任不分區立委林文郎), 於是當時有了所謂 “雞兔不同籠” 的黨外路線之爭. 後來他知道這樣沒有前途, 於是開始變得比小白兔還小白兔, 萬法皆空, 能撈能贏最重要, 開始迎合主流口味, 從政治人物化身藝人, 再進一步變成奸商, 各方勾結, 壯大自己, 於是他 “成功” 了.
如今罵他的人都應該搞清楚這一點, 某個意義上來講, 陳水扁是受害者, 而不是危害者. 是人民造就了這樣的政治人物, 而不是倒過來. 請問政壇檯面上有幾個人不是 “陳水扁” 呢? 86個民進黨立委, 在我看來每個都是陳水扁, 他們都努力玩同樣的把戲, 因為若不這麼玩, 根本沒機會在台灣政壇生存.
不只政壇, 包括廟壇神壇學壇醫壇藝壇等菁英各界, 無一倖免, 除了極少數例外, 無一不是在主流品味下玩著同樣的遊戲, 各種基本心態和品味思維都很類似. 就連修辭方式都很像是互相抄襲, 分不清誰是誰. 菁英世界中, 政客根本無所不在.
以修辭為例. 我常覺得, 修辭是一種低能敗德的記號, 一不說一, 而偏要故做深刻狀文謅謅地說一是二的隔壁, 發表聲明就聲明, 偏要說什麼 “宣言”, 我還以為革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呢. 如此玩修辭, 若非低能, 就是虛榮.
西方人言行舉止很平常, 但華人卻不甘於此, 總有一種 “我比你強” “我比你更懂” “我比你更深刻” “我比你更有愛心” “我比你更如何如何” 的什麼 “知識份子” 心態 (我聽到知識份子這個詞就想吐). 於是明明毫無意義、稀鬆平常的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根本連提都不值得一提, 卻也總能冠上各種偉大封號, 灌水膨漲千萬倍, 虛構各種不凡的 “意義”.
稍微抗議兩下, 就說是幾月學運, 偶而舉個牌反戰, 就說是創造了歷史性的一刻, 稍微受點小損失就彷彿是什麼不得了的偉大犧牲, 網路上簽個名就是知識份子的使命與良心. 如果是這樣, 學姐所屬的女性組織 “woman in black” (很多國家都有這組織), 持續好幾年了, 經常固定周六在劍橋菜市場舉牌反美反侵略, 難道也是什麼不得了的偉大壯舉? 若是台灣式的幹法, 大概得出書來進一步虛構其偉大才行, 要不就是修辭滿天飛, 一堆漂亮偉大辭彙, 彷彿深刻得不得了, 彷彿真的是什麼不得了的革命事業或良心使命似的, 相當噁心. 如果連這麼小的一些事也要吹噓灌水, 那麼, 那些連命都不要的自殺攻擊者該怎麼賦予他們意義呢?
有句話說: 十年磨一劍. 意思是說一個人費了很多心血在某件事情上. 維根斯坦有句話很有道理, 他說, “一個人所做的任何事情的偉大程度, 端看那件事情耗費了那個人多少的生命.” 也就是說, 看他所磨的那把 “劍” 讓他承受了多少痛苦,耗費了他多少的生命和代價. 我們常說母愛很偉大, 因為母親的生命總是為子女而耗盡.
如果有個母親, 只不過照顧了三天小孩, 然後就修辭滿天飛, 灌水膨脹虛構各種偉大意義, 或甚至出書以 “母愛社運” 明星自居, 或母愛明星互相標榜, 這樣一種政客型的母親是不是很奇怪? 我們是不是會納悶, 她到底對她的小孩有沒有感情? 如果有, 會有人這樣講話嗎? 會有人這樣玩修辭嗎? 如果你真的對你所從事的對象有感情, 你會願意用這樣的淺薄方式來消費、羞辱自己的感情嗎?
台灣社會不但不是十年磨一劍, 而是連磨都還沒開始磨就四處說他已經創造出一把世界上最偉大的劍了. 你看學界不就是這樣嗎? 明明一無所知或僅僅知道一點點毫無意義的皮毛, 也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出書或發表文章, 努力用各種方式奪得發言權, 佔得地盤, 以專家姿態和口吻講得好像他真的是這方面的專家似的.
在我看來, 如果你懂一百, 那你就頂多說其一就好了, 剩下的九十九就讓它變成一種底子, 一種背景, 就像一座屋子的地基, 就像一朵花背後那片藍天. 這就跟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一樣, 你爸爸媽媽絕不會把他們對你的愛完全表達出來, 他們或許會說一兩句 “情話”, 但那一兩句話語的背後卻有著千萬倍的 “地基” 或 “背景”.
但台灣讀書人不是這樣, 他不但不是 “知一百說其一”, 而是知零點零零零零一, 但卻以一千萬或一百億的姿態講話.
一個人事物的美醜, 是從這樣的方式來判斷, 而不是從表面話語或表面行為的內容之正確性來看. 重要的不是你講的話或你做的事本身, 重要的是你和你的話語或行為之間的 “關係”.
即便是一般做奸犯科的人、那些警察很喜歡抓的人, 心態往往有著基本的正直, 但所謂讀書人或社會上所謂正人君子卻往往不是這樣, 他們連最基本的正直都沒有, 往往連最微小的事也要扭曲或做假或灌水或膨漲.
我們若要反政客, 就應該要有比政客更好的品格和做事態度不是嗎? 如果我們比他們還會吹牛, 比他們還會虛構意義, 比他們還更擅長玩漂亮修辭, 比他們還更虛榮更有心機, 比他們還更會玩主流社會那一整套玩法, 我實在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別說這只是一種字眼; 字眼絕非憑空而來, 你怎麼玩修辭, 怎麼虛構意義, 事實上正反映你怎麼看待世界. 如果你的世界跟所謂政客的世界事實上並沒有差別, 那麼, 你應該加入你所反對的政客, 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才對, 所謂反抗或反對是毫無意義的, 就好像把以前的 “我愛中華” 給改成 “我愛台灣” 一樣無意義, 它們根本就是同一種東西.
一個正直的人實在不該沾染這樣一些浮誇虛榮自我膨漲的惡習, 我的姪子姪女都即將上大學, 他們若是哪一天也關心起社會, 講話突然也變成那種調調, 我真的會心碎.
在你改變世界之前, 最好別讓台灣式社運或台灣主流文化給改變了你原有的尋常與單純. 儘管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去做奸犯科殺人放火偷搶拐騙, 都絕對遠比以這樣的態度做所謂正確的事還要正直許多.
一個人做什麼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做那些事的態度. 我們畢竟不是在談論科學. 在科學裏, 每一道命題有它自己的生命, 一個混蛋如果發現 GG等於 YY的平方, 不管他多混蛋, GG依然等於 YY的平方, 但在科學以外的世界, 你講出什麼句子或做出什麼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 對你的話語和行為的態度. 如果連署一下或吶喊兩句或跟警察推撞磨蹭幾回合或是什麼在海外當志工服務了誰就是什麼知識份子的良心, 那我們該用什麼樣的修辭來形容痛苦艱辛遠遠多於此的尋常生命與人事物?
陳真 2006 6 27.
-----------------------------
中廣新聞網 2006 / 06 / 26 (星期一)
喚醒社會良知 學生教授中正堂前靜坐
總統罷免案在立法院進行得沸沸揚揚,在不遠處的中正紀念堂門口,則是有一群教授和學生發起了靜坐活動,希望「尋找台灣社會的良心」。不過由於目前正值大專院校期末考,現場靜坐的學生和老師並不多。台大黃光國教授戲稱,他們是「暑假革命家」,希望用實際行動,喚起群眾對政治人物清廉人格的重視。(藍孝威報導)
基於對時局的不滿,在台北市中正紀念堂「大中至正」門下,最近幾天又有學生和老師靜坐抗議。台大心理系教授黃光國表示,他們正在為社會大眾進行戶外的公民倫理教學。…
黃光國教授說,現在台灣政壇已變成藍綠對決,群眾的動員能量已消耗殆盡,他們希望從基層紮根:「我常開玩笑說,有人說我們是週末的革命家,但我們現在是暑假的革命家,來這裡是度假的,但是要表達一個清楚的意願:藐視國會、抗拒審查、貪污腐敗、阿扁下臺。」
雖然現場靜坐的人數不多,但是這些學者認為,只要持之以恆,人民心底這些卑微的訴求應該還是有實現的一天。
----------------------------
2006.06.26  今日晚報
台大教授黃光國靜坐 籲喚醒社會良知
中央社
政局紛擾引發藍綠對立,國立台灣大學心理系教授黃光國頂著三十四度的高溫,在中正紀念堂前廣場靜坐,期待藉由行動喚醒社會良知,民眾也能跳脫藍綠意識,用冷靜的心態,判斷近日一連串政治事件的是非。
「民主行動聯盟」集合上百位學者、教育界、藝文界人士的連署,昨天在平面媒體刊登「良知的墮落」宣言,抗議陳水扁總統藐視國會、抗拒審查、貪污腐敗,希望陳水扁辭去總統職務,為台灣的民主政治樹立良好典範。民主行動聯盟昨晚在中正紀念堂舉辦「超越藍綠對立」音樂晚會,今天上午開始在中正紀念堂前靜坐。

參加靜坐的世新大學三年級學生陳益能表示,在這個歷史的轉捩點,身為知識份子需要做一些事,否則無法向歷史交代,也不能對自己交代。
他說,如果知識份子沒有挺身為出,當後人唸到這一段歷史時,一定會質疑知識份子怎麼沒有站出來,當知識份子挺身而出,未來若有人要研究這段歷史,也會在文字記載中,找到他們的名字。
---------------------
中廣新聞網 2006 / 06 / 25 (星期日)

抗議良知墮落 學界今晚靜坐 促陳總統下台

由學界人士組成的「民主行動聯盟」今天在平面媒體刊登半版廣告,發表「全民靜坐抗議良知的墮落」宣言,同時宣布將於今晚在中正紀念堂廣場舉辦「超越藍綠對立」燭光晚會,明、後兩天在中正紀念堂展開靜坐行動,呼籲總統陳水扁(新聞)請辭下台,為台灣民主政治樹立典範。
民主行動聯盟總召集人、台大教授黃光國指出,陳水扁藐視國會、抗拒審查、貪污腐敗,應該要下台,因此民主行動聯盟發動「抗議良知的墮落」靜坐。 黃光國說,這場靜坐行動已經規劃多日,並透過網路蒐集連署,目前已有上百位大學學者以及中小學教師連署參與,民主行動聯盟預定今晚在中正紀念堂舉辦燭光晚會,明、後兩天在中正紀念堂廣場靜坐,期待透過這場超越藍綠對立的靜坐行動,喚醒社會良知。

------------------
東森新聞報 2006 / 06 / 26 (星期一)


罷扁/台大靜坐80小時嗆扁 3學生1教授苦撐場面冷清...

台大學生發起靜坐80小時嗆扁學運,本來第1天就只有7位學生響應,但今〔26〕日進行不到48小時,學生人數只剩下3人,本來要來聲援的台大教授們,也只有1人現身,場面很冷清。
大太陽底下,眼神放空托著下巴,3名學生熱的發昏,80小時的靜坐抗議進行不到一半,剩下的學生人數也不到第1天的一半;本來要來加油的教授群,現在也改由一人當代表。
台大心理系教授黃光國說:「學校是禮拜二期末考才考完,很多學生要回去考試。
有人說我們是週末的革命家,我說我們現在不是,我們是暑假的革命家。」
時間倒轉到活動第一天,滂沱大雨湊熱鬧,來參與的學生只有7個人;若說大雨澆熄熱情,第2天放晴也沒能改善多少,靜坐學生又當場少了3人。
活動至今不到48小時,3學生1教授苦撐場面;還好有熱情民眾送飲料打氣,2名剛畢業的台大學生加入,總人數達到5人。
喚起良知的靜坐抗議一天比一天冷清,難道真的是學生參與政治的熱情不如以往?教授說策略要做改變,2天1夜80小時的靜坐時間上可能要有變動;或許對學生來說,「暑假」可能比「革命家」有吸引力一些。

------------------
東森新聞報 2006 / 06 / 25 (星期日)


中正紀念堂80小時靜坐 人數有點少 歡迎更多人加入

部分大學生在中正紀念堂的靜坐活動,到了深夜學生依舊活力十足,不但圍成一圈唱歌,還有教授來為他們加油打氣,雖然人數不多,但學生們大聲呼籲更多人加入,也不會排斥政治人物的加入。
80個小時的靜坐學運,到了晚上,學生數量比白天來的多一些,大家圍成一圈唱歌打氣,在中正紀念堂大中至正門下,仿照野百合學運的場景,學生們希望透過靜坐,希望喚起更多人的重視。
靜坐學生彭同學:「希望各位不要認為現在很動盪的局面跟自己沒有關係,希望民主精神可以崛起。」
這次靜坐倒扁串聯活動,以呼籲政治良知、請總統暫時離職為訴求,從24日下午開始,要連續靜坐80小時,一直到27日罷免案過程結束為止。
參與的學生聲稱,全部都是自動自發,連家長、老師也陪著小孩一起靜坐。
發起人父親汪先生:「」像這些活動對學生來講,都是跟上課一樣,對他來講都是有幫助的。
現在一般年輕小孩子抗壓性比較差,我是覺得,他在這邊可以提升抗壓性,而且在這邊對他來講也是一種磨練。」
台大教授黃光國也來為學生加油打氣,學生也表示,歡迎各路人馬一起來參加,就算是陳水扁總統來,也會為他準備一張凳子,但下過雨的地板,學生們怎麼睡?可能要靠意志力繼續撐下去。 

2015年10月9日 星期五

你敢講真話嗎?

陳真 | 2006.05.23 20:42 | #
謝謝阿忠,好戲在後頭,我可以等.
至於廣告留言,這我就不知道如何對付了,這部份不是我負責,我能做的只是動手刪除.
===============
續前: 中正路還沒講完:
比方說我的好朋友楊秋興,他可以算是民進黨這幫貪得無饜的豺狼虎豹裏頭的一個異類了,他不貪不瀆,充滿正義感. 可是,前幾天他卻提議說要用鞭刑對付那些失學到學校搗蛋的輟學生.
學姐說,你的好朋友怎麼這樣? 我說,我們的朋友或同事同學裏頭,又有幾個人不是這樣? 如果做個民意調查,我想大部份台灣人對這野蠻荒唐的鞭刑提議恐怕都會投贊成票.

就算少數人投反對票,那也不意味著他們就與多數人有何不同. 人與人的不同不是由 "意見相左與否" 來切割,而是由你對你的意見所持的 "態度" 來區別. 也就是說,就算有少數人投反對票也沒有多大意義,重點在於你對你所反對的東西具有多少熱情.

我自己的經驗是這樣: 不管漂亮口號喊得多響亮或聲嘶力竭, 往往只是更顯出這些漂亮人事物背後更為入骨的卑鄙. 台灣社運往往讓我想吐就是這樣, 做 “什麼” (what) 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怎麼做 (how), 或者說, 重要的不是你現在喊出什麼意見, 也不是你對這意見做了什麼美麗亮眼的工作, 而是你對這些意見或工作所抱持的態度, 也就是說, 它跟你的生命有多少連結? 它對你到底有多重要?

我對一般反動野蠻的飲食男女大抵充滿好感, 總希望自己是他們的一份子, 但我對那些會在報上或網路上寫一些什麼改變世界啦革命啦解構啦文化論述啦等等這些台灣人, 卻打心底看不起, 連想都不願去想, 彷彿什麼骯髒的東西似的, 窩窩囊囊猥猥瑣瑣, 滿身虛榮, 幾乎每一句話都是假的、虛構的、騙人的; 一言一行無非只是在為自己打拼, 奪取利益和地位, 建立一種根本與事實不符的形象.

當然不是每個這類人士都讓人想吐, 但是, 在這類正義圈或 “娛樂性” 知識圈子中, 正直的、當真的、乾乾淨淨的, 總是少之又少.

至於一般不會論述的飲食男女, 大概就是會支持鞭刑的那些人. 對此我不意外, 但你看, 當楊秋興在其做為縣長所主持的 “教育” 會議上做此提議時, 順便問現場幾百位校長或教育主管等等教育界人士贊不贊成用鞭刑對付失學卻來學校搗蛋的 “壞學生” 時, 全場居然沒有半個人舉手投反對票.

我不相信意見會如此一致, 居然 100% 的人贊成鞭刑; 這個一面倒支持的景象,只不過意味著這一群所謂教育界人士不敢在楊秋興縣長面前唱反調.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 “不敢”. 支持某種意見並不足以區分人與人的不同, 但 “敢不敢” 是一種態度, 是態度使這個人不同於那個人.

如果意見那麼重要, 那麼, 大家以前還在野時, 不是幾乎每個人都曾說過或歌頌過說要當一個 “永遠的反對者” 嗎? 可是, 請問當年同志, 幾個人還在野? 幾個人仍是個反對者? 幾個人沒有從這裏頭得到半點好處?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那些所謂意見 (比方說台獨或反戰或人權或弱勢優先或社會主義或反歧視或批判精神或反對精神或正直或清廉或儉樸或….等等等等等一大堆 “論述”), 其實只是一種謀生工具, 藉著它來搖身一變, 吃香喝辣.

過去的同志如此, 新一代這些更加喜歡 “論述” 的窩囊小渾蛋就更不用說了. 過去的人, 好歹為他們的言行付出過代價, 但新一代的窩囊小混蛋, 你只要觀察一下他們的生活方式馬上就能明白他們是一些什麼樣的人. 別說坐牢, 也別說任何小小的什麼犧牲前途, 事實上, 他們一邊喊革命喊解構喊平等喊一大堆, 一邊卻努力向權勢靠攏, 吃相總是十分難看, 除了虛榮還是虛榮.

這些是 “菁英”, 所謂菁英就是一小撮特別窩囊混蛋的人, 既然是一小撮, 其實可阻擋在耳根之外, 略而不提. 真正重要的仍是一般飲食男女, 也就是像那些全體舉手支持 “楊縣長” 的鞭刑提議的校長或學校幹部.

我做過一些所謂公益的事, 也做過政治上那些所謂公義的事, 不管是公義或公益, 當眾所矚目時, 天啊, 大家都很 “熱情”, 甚至為排名為名字上報與否爭風吃醋, 可是, 真正需要人手時卻往往找不到人.

如果你問我做過什麼黨外革命事業, 我印象最深的不過就是折傳單、寫信封、貼郵票, 經常一個人搞到天亮. 每填一個地址, 貼好郵票, 每弄好一封信, 最快也要三分鐘. 如果弄一千個, 那就是3000分鐘, 也就是 50小時. 一天弄10小時, 也得忙個 5天. 這時候, 你四處拜託說誰來幫我忙吧? 一般是沒有人會理你. 因為記者不會報導你貼郵票寫地址這件事. 社會普遍認為這事不重要, 不厲害, 不感人, 因此也不是鎂光燈聚焦所在. 這時候, 你很難找到許多人幫忙, 反而是一些不參與革命的小朋友或飲食男女倒是很樂意幫這個忙.

我常想, 如果今天每填寫一封信可以得到一分, 累積若干分數之後, 就能據以做為某種證照考試或升等的依據或申請工作的強項, 恐怕大家都會搶著做這件事, 甚至付錢來填寫信封都肯.

過去每次為了改變世界而開會, 總是這個不能來, 那個有事, 剛好家裏有事, 剛好最近比較忙…等等, 不愁沒有理由. 可是, 如果今天是你去應徵工作, 如果今天是醫師執照考試, 如果今天是跟初識女友約會, 你還會 “剛好家裏有點事”、還會遲到嗎?

平常在工作上, 私底下大家當然什麼難聽話都敢講, 可是, 檯面上就不是這樣了, 對 “長官” 更是體貼得無微不至. 不信你看 “教育” 部長杜正勝, 只不過是請他糾正一下陳水扁用錯某句成語, 他不敢就是不敢, 窩囊得跟什麼一樣, 硬要瞎掰什麼罄竹難書正反事物都可形容. 當然可形容正面, 但那是一種特例或是一種玩笑, 而不是罄竹難書這句話的一般用法.

杜先生不是教育部長嗎? 不是勉勵過大家很多做人做事的大道理嗎? 但連這麼小的一件事, 他卻沒有半點做為一個人應有的正直和單純. 指出 “老闆” 成語用錯哪需要什麼勇氣? 但他不敢就是不敢.

重點就在於這個不敢, 這樣的 “不敢” 太普遍了, 日常生活中, 幾乎很難找到敢的人, 大多窩窩囊囊不是嗎?

當大眾對杜正勝嘲弄其 “不敢” 時, 問題是, 他的不敢難道不是台灣人的常態? 而且, 在這社會中, 反而是那些單純的、“敢” 的人會被視為怪物不是嗎? 當大家都在收回扣或拿藥商好處或病患被任意虐待時, 他媽的有哪個醫生站出來說一聲不? 而說這麼一聲不, 可怕的不是在於誰會報復你, 可怕的反而是這個醫界圈子中那些所謂 “沉默的大眾”. 他們表面上呼應你的 “不”, 表面上或許甚至還會 “讚賞” 你的 “勇氣”, 但如果你不是麻木不仁的笨蛋, 你應當聽得出來這些呼應與讚賞是帶著什麼樣的嘲諷或 “鄙夷”—一種像在欣賞什麼珍禽奇獸那樣一種態度, 甚至比這樣的態度更惡意. 問題是, 台灣社會有哪個圈圈不是這樣?

我反覆要說的是, 政客之惡行惡狀或窩囊無狀, 哪一點不是台灣人之常態? 既是常態, 有什麼好生氣? 既是常態, 意味著絕大部份人之中不管挑誰去當哪個職位其實都一樣. 因為這社會表面上呼應或讚賞一些好的行為, 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法條千條, 不如人脈一條. 沒有人脈, 無一事可成, 受盡刁難. 一般民眾如此, 各種衙門或機構就更不用說了.

當別人覺得你位高權重或他對你有利害方面的考量時, 你要辦些什麼事都可順利辦好. 可是, 今天他如果覺得你對他無關緊要或覺得你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時, 連問一下你們有沒有賣塌塌米, 都馬上會被揮手趕出來.

大家表面上都討厭特權, 可是它媽的在台灣我就沒見過幾個真的由衷厭惡特權並且盡量迴避因自己的人脈關係而獲取利益的人. 我覺得自己基本上是這樣的人, 所以我敢公開這麼說, 但是這樣一種在西方社會或許稀鬆平常的生活態度, 在台灣能有多少知音?

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一個社會播下什麼種, 自然就會結出那樣的果實, 當你撒下西瓜子, 日後生出一顆大西瓜時, 這並沒有可遺憾或憤怒之處.

2015年10月8日 星期四

我們根本沒有說善行善的資格

陳真 | 2006.05.03 09:57 | #
續: 還是無力感~~

血壓肝臟膽固醇都有個指數, 也許也可弄出個宗教指數, 看一個人宗教傾向多少.這指數測驗見於柏拉圖的euthyphro, 蘇格拉底提出一個兩難 (dilemma), 到底啥是聖堂? 究竟聖堂乃因其神聖故被神所愛, 或被神所愛故而神聖?

被納粹黨學生所殺害的the Vienna Circle哲學家Schlick, 有一回拿這問題考維根斯坦, 問它哪個答案比較深沉. 維根斯坦選擇了後者, Schlick挺吃驚, 因為他覺得只有愚夫愚婦才會選這答案.

這兩難的問題其實等於是在問, 善惡權威從哪來? 誰來決定? 是神還是人?

我的偶像 milos forman拍的電影 “阿瑪迪斯” 中傳說害死莫札特的那位首席宮廷樂師, 自小熱愛音樂, 此後一路飛揚, 位高權重, 頗受皇帝推崇. 不但音樂出色, 而且樂善好施, 連房裏都擺著耶穌神像, 按時默禱頌念, 創作音樂彰顯神的慈愛恩澤.

可有一天, 首席樂師卻驚聞遠超過他的才華的曲子從天而來, 作曲者叫阿瑪迪斯莫札特. 究係何方神聖? 挺好奇. 當莫札特受邀宮中演出, 樂師便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蹤影, 是這個嗎? 是那個嗎? 結果都不是. 後來終於找到, 它馬的竟然是個滿口粗鄙荒淫吃女人豆腐的小子.

樂師頓時充滿無力感, 窩在房裏很鬱卒, 整天拷問上帝, 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我對你如此虔誠, 一舉一動合乎善, 而你卻把才華賜給一個對你毫無敬意、言行脫軌的小王八蛋.

樂師的無力感帶來背叛, 他不再相信神, 十字架給扔到火爐裏當柴燒, 誓言毀掉莫札特. 於是他帶上面具掩飾, 利用莫札特之貧窮潦倒, 以大筆金錢當餌, 進行交易, 說什麼需要一首安魂曲給死去的親人, 限時交稿. 逼得莫札特日夜創作, 心力交瘁. 痛苦之餘, 莫札特跟他愛人說, 他覺得這安魂曲彷彿為自己所做.

後來, 終究沒把安魂曲寫完就死了, 樂師的毀滅計劃如願以償. 但倒霉事不只一樁, 莫札特死後出葬, 竟遇到暴風雨, 載屍車隊無法前進, 於是隨便在路旁挖個洞把他給埋了. 日後屍首遍尋不著, 可他的音樂卻一天比一天傳揚於世, 而樂師卻逐漸被人遺忘.

你能說上帝錯了嗎? 祂對虔誠的樂師不公平嗎? 樂師的無力感難道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當我欲求一個 “善”, 它實現也好, 沒能實現也罷. 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稱不上什麼善行. 因為我們不是善的主體, 善的權威來源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他, 所以沒理由感到無力. 因為那本來就不是我們所能使力. 為神所喜即為善, 而不是因其善故為神所喜. 我們根本沒有說善行善的資格.

記得剛來英國第一年, 在一次與指導教授的會面中, 我說人以外的動物也是道德主體 (moral agent), 老師聽了噗嗤一笑, 口水都噴到我身上來. 他覺得我很 “可愛”, 竟然講出這麼好笑的話, 他開玩笑地問我說有沒有哪個哲學家同意我的說法.

我那時心靈還很單純, 還沒被哲學污染, 一時啞然. 但我至今不明白, 為什麼說動物也是道德主體有這麼好笑?

我同意這位老師說的, 動物不會思考, 不會說話, 無善無惡, 何來道德主體? 可我覺得, 人的思考不是善惡的權威來源, 一切事物的存在本身就是善, 在這意義上, 連石頭花草都可以說是道德主體, 為何只有 “人” 才是善惡來源?

如果人是善惡主體, 那麼世上一切都該具有同等道德地位. 就好像所有句子都該具有同等的命題地位一樣. “幹你娘” 不好聽, 但它的命題地位並不輸給任何一句金言玉語.

最近讀到叔本華之區分有機 (organic) 哲學與系統 (systematic) 哲學, 覺得挺有道理. 他認為哲學是一種有機體, 就跟維根斯坦一樣, 這兩位先生都覺得結論是可笑的荒唐的, 哲學裏沒有結論這東西, 它不是一步一步建立起來的一種 “系統”, 就好像我的腳不是我的結論一樣, 我更不是先長出頭做為基礎, 然後再慢慢長出胸長出肚子, 到最後才長出腳, 終於大功告成, 我不是這樣一種 “系統”.

這幾天拿著雞蛋研究, 想找出哪裡是頭哪裡是尾, 結果也沒找到, 因為它本來就沒有頭尾之分, 它是一個整體, 在這整體之內的每個部份都是平等的. 蛋黃並沒有比蛋殼高貴. 蛋如此, 人也一樣, 世界也是如此. 我有個頭, 但我的頭並沒有比我的腳高貴, 它們全屬於一個整體, 在這整體之內, 各部位一律平等, 互相依賴. 抬舉其中某部份是荒唐的.

我常覺得, 如果做個宗教指數的蓋離譜調查, 恐怕那些以教徒烙印為榮的人宗教性最低. 他們不是什麼教徒, 他們頂多只是沒有前科 (或者說警察一般不會去抓他們), 但有沒有前科畢竟與善惡無關; 六法全書是人的法典, 而不是神的. 四書五經六迴倫常或什麼普世價值也一樣, 那只是人的道德, 一種公眾性的遊戲規則, 當這一切連同天地日月全被廢棄毀壞, 那真正的善惡依然毫髮無傷.

反戰

陳真 | 2005.08.08 01:44 | #
同學,謝謝你的留言。我最近常在想,在中國,反戰是不是很難,甚至不可能?因為中國過去飽受帝國主義摧殘與侵略,許多歷史恩怨還在;他並且學到一種教訓:「唯有我武力強大,列強才會收斂侵略野心。」

每次看阿富汗和伊拉克慘狀,常會想起過去百年的中國也是這樣,列強侵略無日無之,任意糟蹋,任意殺害,為所欲為。今天如果不是因為中國武力強大,我敢說美軍英軍日軍俄軍德軍法軍早就找個有關「人權」或「民主」的藉口,大舉入侵,「拯救」中國人民,給他們「民主」,給他們「繁榮」,就像目前的伊拉克和阿富汗那樣。

Chomsky 常提起這一點,他當然不是鼓吹發展軍備,而是說,如果世人不能有效反對美國那樣一種侵略,將帶給人們一個教訓,那就是:「唯有我武力強大,列強才會收斂侵略野心。」

做為一個飽受列強凌虐百年的可憐國家,中國似乎很難相信武力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最近看很多對日抗戰的紀錄片,看日本人那種殺人無度,姦殺擄掠樣樣來,甚至把小嬰兒拋向空中,底下拿著刺刀等著,讓嬰兒落下時,刺刀穿肚而過,以資取樂;各式各樣毫無人性的虐殺。

千百萬中國人民起來抗敵,身家性命全不顧。我常在想,在那種情況下,我有可能還高喊非暴力嗎?我要怎麼讓人們相信我的非暴力才是長治久安之道,而不是一種懦弱的藉口?在那當下,搞不好連我自己也不信。

跟日本侵略中國比起來,我所見過的國民黨所謂威權統治或白色恐怖,實在就像一比一萬那般距離,太小兒科了,連比都不能比。但儘管如此,在那白色恐怖的年代,有幾個嚴肅的反對者腦袋裏不曾想過暴力,不曾對汽油彈的製作方法感興趣?

我不是要鼓吹以暴制暴,更不是贊成發展軍備,我只是想說,「反戰」這東西是有其歷史條件的;不同歷史時空,就有不同心路歷程。暴力是人性的一部份,就好像恐懼也是人性的一部份一樣。就算甘地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個非暴力人士。出於宗教理由,甘地的媽媽要求他到英國留學絕不可吃肉,甘地在母親面前發了誓,但後來卻一度沒有遵守誓言,因為朋友跟他說,我們若想打倒英國帝國主義,就該吃肉,身體才會強壯,揍起人來才會痛。甘地於是就吃了肉,但後來很快就後悔了。

我並不覺得我已成為一個非暴力人士,我對反戰、和平等等,仍然心志動搖,充滿疑惑,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善」。功利主義者(utilitarianism)會說,這要看情況;康德信徒或許會說,這不需看情況,這是道德無上指令。而我自己該怎麼盤算,其實仍然說不準。
歐盟許多人說,應該解除對中國的武器禁運。這禁運始自六四事件後的一種由美國所主導的抵制。我一聽說要解禁,表面上當然反對,但心裏其實仍然有個問號。要禁應該禁美國、禁以色列才對,禁完這些恐怖流氓國家再來禁中國也不遲,怎能單單禁中國?再說,中國強大,美國才會收斂他的各地侵略行徑不是嗎?很多人這麼說,有無道理,其實我也不知道。

但是,話說回來,如果你要如此盤算,那麼就沒有所謂反戰了。因為,別人照樣可以舉出各種藉口或理由,說他之侵略或擴張軍備是為了防止更大的罪惡等等。

最近世界各地都在紀念廣島原爆六十周年,我們也捐了一筆錢,跟大家一起在英國《衛報》和《獨立報》上合買了一整版的廣告,反對核武。今天(八月七號)晚上八點半,劍橋還有個放水燈的活動。講起核武,我看一般人肯定都不會贊成。可是,當你翻開六十年前英國舊報紙,人們卻為此歡呼,標題寫著:「廣島蒸發了!」「消失於一團火球之中!」大力歌頌人類的「天才」與「偉大科學貢獻」。

六十年後的今天,兩個參加廣島原爆徵文比賽得獎的小學女生,在日本紀念會上代表致詞,她們說,想到廣島,就是想到人類對於彼此的責任;想到廣島,就是想到和平,想到廣島,就是想到克服人性邪惡的一部份,想到廣島,就是想到無辜的小孩,想到廣島,就是…。

這兩個小女生,言真詞切,聲音清脆洪亮,無懼地站在講台前,對著五萬群眾演說。我在電視上看到這一幕,心裏很感動,鏡頭中,出現禎子捧著紙鶴飛翔的雕像,彷彿剎那間我對和平的懷疑主義終於消失了。

但是,馬上一轉台,看到列強肆無忌憚的殺人和侵略,我的暴力念頭又會湧上心頭。也許人就是這樣,我們心裏渴望著善,渴望著愛,但當我們面對邪惡時,這些善念就會起動搖。我們對上帝灑下無數諾言,但事實上,我們的諾言卻如此徬徨而容易動搖。

就像地震一樣,我甚至一天可以動搖五十次。早上六點,我是個「虔誠」的和平主義者,七點我就變了,還好七點半又變回來,也許因為我剛好感受到窗外飄來一陣微風,陽光從雲端露臉。可是好景不常,到了七點五十,什麼?!美軍又打死了多少人,它媽的氣死我了,我要當恐怖份子,我要報仇!八點十五分,轟然一響,所有時鐘停留在這一刻,我似乎終於真正醒過來,或者說,終於真正沉睡到一個千年舊夢裏,就像永遠不變的 2046 那樣,在夢裏,我想到禎子,想到若雪,想到我媽教我唱的歌,想到她跟我說的一些故事。

陳真 2005. 8. 7.

一切皆是神蹟

陳真 | 2006.05.02 13:36 | #
續前無力感:

沈從文臨終前說: "我對這世界無話可說."

這話倒說中我的心. 我們對世界意見太多, 對自己卻疑惑太少. 比方說, 我決定今天早上十點舉起我的右手! 當時間一到, 天啊~~我的右手果然舉起來了. 對於這項成就, 我該感到驚訝嗎?

正常人會說無聊, 這哪算什麼成就? 可是, 對那些 “對這個世界無話可說” 的人來說, 這事卻令人驚奇. 之所以令人驚奇是因為, 這似乎不是我的成就. (連我的手都不是聽我的, 何況世界.) 可是, 手既是我的, 如果這不是我的成就, 那又是誰的成就?
維根斯坦說, 那是 “命運的眷顧”.

即便只是移動一根手指頭, 也似乎不是我所能發號施令, 很無力感. 可是, 認清這個無力感卻不是什麼壞事, 或許反倒是一種福音.

維根斯坦說, 以為我自己能移動我的身體, 這想法是“令人難以忍受的” (intolerable). 笛卡兒或現象學就是這樣, 挺傻的, 彷彿有個東西叫做 “我”, 像隻鬼一樣, 躲在幕後對著木偶般的驅殼發號施令. 可是, 為什麼這驅殼卻聽命於 “我” 這隻虛無飄渺的鬼? 這鬼到底躲在哪? 它又是聽誰的呢?

木偶聽命於鬼, 但木偶為什麼要聽它的? 鬼又憑什麼保證木偶一定會聽命? 萬一他準備抗命呢? 為什麼叫他十點舉起手, 他就 “乖乖” 舉手?

我說, 他不可能抗命, 因為是那是我的身體. 可是, 如果他不可能抗命, 那麼, 所謂命令當然也就根本不存在. 不可能違反的東西就不叫命令, 就好像我無法命令二加二等於四一樣, 二加二等於四並不是出於一種命令.

反笛卡兒的人於是說, 鬼就是木偶, 木偶就是鬼, 二位一體, 所謂身心一元.

可是, 如果是這樣, 那似乎更可怕了. 本來還有隻發號施令的鬼可以解釋這項成就, 現在鬼被取消, 根本沒有 “東西” 下令舉手, 而手卻居然就自動舉起來了.

“我決定舉起我的手” 這話於是可以改寫成 “我舉起我的手”. “決定” 兩字是多餘的, 因為我無法把手舉起來歸功於我的命令.

可是, 既然 “我舉起我的手” 這成就找不到主人, 那麼, “我舉起我的手” 其實就等於 “我舉手”.
重點是, 連 “我舉手” 這個 “我” 也是多餘的. 如果不是我舉手, 難道還會有誰?就好像我若被狗咬到很痛, 當我說痛時, 我並不需要尋找痛的那個人, 因為除了我之外不會有別人了.
這時, 如果有個醫生問我, “你確定是你在痛嗎?” 我將感到莫名其妙, 因為除了我, 不可能有別人了.

我不是說唯有我的痛才叫痛, 而是說一切經驗都必然是 “我的” 經驗. 我無法想像我能感受到一種經驗, 而那經驗卻居然不是我的.

換句話說, 從 “我決定舉起我的手”, 濃縮成 “我舉起我的手”, 再濃縮成 “我舉手” (因為這手除了是我的, 不可能是別人的了), 到最後一道濃縮手續, 連 “我舉手” 的 “我” 都不見了, 因為它是多餘的. 當我意識到自己舉手時, 我除了舉的是自己的手之外, 不可能是別人的手了. 就好像當我痛時, 我就喊一聲 “痛”, 而不需要說 “我痛”, 因為當我感到痛時, 除了是我痛之外, 不會有別人了. 在我就醫掛號前, 我不需要先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是 “我” 在痛.

於是, 當有人以為自己舉起手是屬於自己的一種成就時, 那自然只是一種誤解. 這誤解在道德上和智能上都令人難以忍受. 事實上, 關於我舉起手的這項成就的困惑一直還在, 而沒有獲得解答. 我終究不知道是誰讓我的手在早上十點舉起來. 如果你說是我自己讓它舉起來, 這並沒有回答任何問題, 這只是把問題重覆訴說一遍而已.

當我們無言以對, 於是想到, 大概是神讓它舉起來的吧.

如果神這字聽起來很刺耳, 不夠炫, 那就不說神, 而說生命, 生命就是這樣啊. 這事的確很奇妙, 而生命本來就是個奇蹟. 奇蹟如果能被解答, 那它就不叫做奇蹟了.

奇蹟裏頭, 人是使不上力的. 這並不是說我們該感到悲觀, 而是說如果這樣那樣的事發生了, 那絕不會是我的成就, 那只是一種神蹟.

我若有間屋子, 門口若需要擺副對聯的話, 那麼, 左聯不妨寫著: “盡其在我”, 右聯: “無動於衷”. 上聯: “隨波逐流”.

我做我該做或想做的, 但成與敗, 幸與不幸, 不動我心, 讓老天爺的意志遂行於世, 而不是我的個人意志. 因為我的個人意志是毫無力量的, 連挪動一根手指頭都似乎不是我所能掌握.

至於隨波逐流是隨的哪種波? 隨天意的波, 隨那真正讓我的手舉起來的那個 “大老闆” 的波.
就像個導演一樣, 老天有它的劇本與安排, 在這舞台上, 演員只能過問自己所演的角色, 而沒辦法過問整個劇本. 我們只能有那麼一種信心: 如果這是個好導演, 那他一定會拍出一部好電影.

電影裏頭或許有些可怕的、醜陋的、悲傷的情節, 但所有這一切曲折湊成一部電影, 那它肯定是一部好電影. 我若在裏頭演了一個倒霉的角色, 天災人禍不斷, 但我依然受到眷顧. 一個演員不該以為他演出一個不幸角色就意味著導演對他不好.

我以前不太明白這事, 後來似乎比較明白一些. 有導演當靠山, 於是我雖仍然無力, 但卻似乎有了一種無懼的感覺. 我看世上萬般愛恨情仇, 彷彿投射布幔上的一個個影子, 說這影子是我, 那影子是你, 乍聽之下好像很真實, 但當這一幕換下一幕, 似乎就不那麼真實了.

我記得Martin Scorsese的 “紐約黑幫” 中有這麼一幕, 政府軍炮火鎮壓過後, 兩派對峙人馬幾乎全死, 街上躺著一排排屍體, 原本你死我活的, 全躺在一塊. 倖存者說: “這下我們之間似乎沒有差別了”. 當謝了幕, 我們其實就是一體了.

真誠的熱情


陳真 | 2005.07.14 15:32 | #
我是先寫之前那些留言, 再讀這演講稿, 很意外演講者也剛好談到 “真誠” 或 “關切”, 看了挺感動. 現代人這麼精明, 誰還管你真不真誠? 這種不能賣錢的陳腐八股, 在自以為很進步的台灣, 已經很少有人當它一回事了, 沒想到還有人這麼嚴肅看待它, 甚至說它是真理的基礎.
維根斯坦很崇拜奧古斯丁, 他就是這麼講的: “愛, 然後有真知”. 如果你不是真的愛一個東西, 任憑你考試考一百分或拿十個博士學位也一樣, 你頂多只是台功能良好的錄音機, 一隻覆誦人語的鸚鵡, 不可能真的了解一套知識. 如果我們無法時時刻刻惦記著某些東西, 分分秒秒不捨棄, 就像惦記著親人愛人那樣, 怎麼可能學好它?

我想舉冷靜先生為例, 但怕他聽了可能會不爽, 就姑且不說他吧, 但我們可以想像這樣一種人, 很奇怪, 居然對世界有一種明顯謬誤的看法, 但重點在於, 他卻用極大的熱情擁抱這個奇怪的 “錯誤” 想法.

黨外時, 常遇到這樣的人, 對黨外恨死了. 是真的恨, 不是假的, 不是像現在那些綠色扁迷或口口聲聲反中國愛台灣的網路囉嘍那樣, 鬥爭起異己來, 異常兇殘, 什麼話都敢講, 什麼事都敢做, 但這樣一些人, 卻讓人看不起, 因為他根本沒有熱情, 你完全無法在他的各種兇猛鬥爭或傷害別人的行為中感受到一點點的熱情.

相反地, 我遇到一些自稱冷靜的人, 他們卻像火那樣, 有一種巨大熱情. 以前遇過這樣一些人, 但這十幾年來卻很少見. 這些人不管與我處於多麼敵對的立場, 我對他們都仍然抱持著一種敬意和喜歡, 總覺得我跟他們其實才是同一國的子民, 儘管我們在某件事情上有著完全相反的認知.

陳嘉映教授講得很對, 他稱讚一種 “認真的成見”, 他說,

“如果我要是對某件事情無所謂,那麽真理就無從展現。有一個晚期希臘和早期拉丁的這個哲學家奧古斯丁說 過,“愛,而後有真知”,到了啓蒙時代呢,有的學者就把他這種說法呢,說成是一種蒙昧的說法。但呢我覺得應該這樣理解奧古斯丁,在你漠不關心的事情上呢, 你連犯錯誤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有人真的對萬事都無所謂,對什麽都不持成見,他就跟真理絕緣了。”

這段話講得真好! 在我看來, 沒有那樣一種 “愛”, 一切存在都會化為烏有. 相反地, 只要有了這份真誠, 我們遲早會達成一些共識, 有了這樣的溫度, 一切生命也才有可能展開.

韓劇大長今裏頭, 我唯一佩服的就是今英, 不管她做過多少壞事, 害過多少人, 我都佩服她, 而且只佩服她一人, 因為她有一種熱情, 一種憤怒, 一種恨, 一種愛戀, 是其他角色所沒有的. 恨、愛是同一種根源, 沒有恨, 哪來愛? 就好像陳嘉映說的: “真理和謬誤同根而生,那麽兩者的根是什麽,這個根我想就是關切。”

我一直很不喜歡台灣的社運界和進步界, 原因也在此, 因為這些界, 超級不真誠, 他們或許做對了一些事, 但他們並沒有熱情在裏頭, 感受不出半點真誠. 而我一直很喜歡老兵老榮民, 他們或許愚昧, 或許想法荒唐, 跟不上時代, 但他們的存在, 他們的生命, 他們那些愚昧的想法, 卻如此真實, 而這才是萬物的開端, 意義的起源.

陳真 2005. 7. 14.

2015年10月5日 星期一

討論

陳真 | 2005.07.12 01:17 | #
以下與任何人無關。
=============

十多年前,有一次一位個性海派達觀的前輩,跟國科會還是什麼會,申請了一筆錢,做了一個有關某種治療之療效研究,檢驗病患之「社交能力」是否提升。後來,研究結束,發表隆重報告。我那時還很年幼無知,雖然知道一些有關是或不是的「政治」學原理,但心裏想,演講者既然是自己的好朋友,他又這麼樂觀平易近人,應該響應一下,討論討論。於是,本來堅守研討會絕不開口的原則,那次我就起來講話了。

我批評他的研究在方法上和概念上有問題;這將嚴重影響其結論之可信度。我的質疑應該挺具有說服力才對,沒想到對方卻當場發怒,他不提出反駁,反而一直公開抱怨說「陳醫師,你知道我們做這些研究有多麼辛苦嗎?」講得很激動。我知道很辛苦,但一個有關是或不是的問題,會因為辛苦而改變嗎?

散會後,人們興奮起來,紛紛跑過來打聽「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你要修理他?」當我拼命否認,人們也就越認定有些什麼「內幕」在裏頭。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台灣常見的各種研討會上講話。當然,我之所以不講話主要是因為我想講的話,通常需要講至少八小時才有可能講得清楚,但即便我有辦法扼要說明,我還是不講。人家點名要我講,我也不講,我才不會「中計」。因為這根本不是一個真的想討論的社會。

當你面對是或不是時,你往往不是動腦筋去思考究竟是或不是這樣一個知識問題,而是發動心機去思考對方究竟喜歡聽是或不是;思考要如何安全地說是或不是,才不會惹禍;思考該用什麼方式來包裝是或不是;思考該用什麼方式來暗示你的「是」其實指的是「不是」,而不是就是是;外面若天氣好,那也許就是,否則就不是;對方人品更需考慮,以便決定一加一是不是等於二。你得努力壓制你的知識和大腦,並努力擴展你的政治敏感度與心機。這種折磨,實在很難受。

記得孔子曾經說誰「聞過則喜」,但我倒沒遇過幾個聞過則喜的人,通常是聞過則踢,聞過則不爽,或甚至聞過則潑硫酸,聞過則給你報應。

而且,當你說了是或不是之後,人們會開始研究你「為什麼」要說是或不是?「背後」有什麼動機?有仇嗎?派系不同嗎?打壓嗎?看不順眼嗎?有什麼利益衝突嗎?

我曾經為了醫師老是集體接受藥商好處的事,表示不以為然,一個人跳出來公開發難,要求住手;結果惹起很大的反彈。那時面臨最多的反彈都不是在討論醫生跟藥商拿好處對不對,而是討論「你是誰?代表哪一派?為什麼要鬥爭我們?你背後還有誰?憑你一個剛畢業不久的醫生,怎麼敢這樣?」

後來,一位老大頻頻打電話來,問我「之前是哪來的?」就像黑道在問人「哪個角頭的?」「混哪的?」但我當時誤解了這句問話,以為是在問我之前待哪個醫院,我就如實秉報,結果對方嘿嘿嘿冷笑幾聲,說跟他猜的一樣,果然是某一派人馬在搞鬼,然後說了一堆某一派的壞話,只差沒說他們姦殺擄掠。

我趕緊澄清說,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說我之前在哪工作而已,但對方顯然不予採納。後來有沒有引起兩派火拼,我就不清楚了。但是,經過這些教訓,我就越來越不敢講話,所有事盡量當做沒看見,並且努力向邊緣地帶「沉淪」,遠離「中央」;畢竟邊緣地帶安靜一點、單純一點,沒有那麼多心機和刀光血影。

有時,甚至只是批評一下所謂心理治療或心理分析在概念或實務上的一些知識問題,也會惹來怨恨和報應,彷彿你侮辱了誰或故意要找誰的麻煩似的。但是,這樣的批評,包括探討整個精神醫學之知識本質,在西方,相關文獻難道不是累積得像山那樣高?哪有什麼知識是不能批評的?

不能批評的東西,比方說聖經,根本稱不上是一種知識。知識的建立,就是透過最大程度的批評,而不是透過莫名其妙的擁戴。

陳真 2005. 7. 11.

理解

陳真 | 2005.06.02 14:33 | #
~續前沒講完的~

大部份人一定聽過聖經上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婦女犯了錯,必須用石頭砸死.耶穌說,你們之中誰自認為沒有錯的,儘管丟第一顆石頭. 結果沒有人動手.
還好這場面不是發生在台灣或大陸,要不然我看這女生恐怕會死得更慘,因為 "正義之士" 太多了. 特別是有了網路之後,只要看不順眼,馬上就可以用各種方法予以 "制裁",讓對方不堪其擾.

正義感是好的,但你得明白"正義不光只有一個臉孔".你的英雄在對方眼裏,很可能只是個王八蛋,反之亦然. 你更得明白,正義的議論對象是 "事情" 而不是 "人",是人的 "行為" 而不是人之 "本質".

大學時,班上一位家境似乎極其富裕的女同學說,她 "想不通" 為什麼會有女生願意做賤自己,跑去當妓女,說著說著,還加上一句: "我最看不起這種人".

那談話源頭,是針對我當時寫的號稱台灣第一份兒童人權報告,裏面講到數萬雛妓.

我當時沒反駁這女同學. 她說她 "想不通" 為什麼會有人 "年紀輕輕就去當妓女" "為什麼會有父母願意把自己的小孩賣去娼館", 想不通想不通,事實上應該說她 "不願意想通" 才對.

主流對非主流的人與事,或是日子過得爽爽的人對辛苦過日子的人,總是不願理解,或者說不屑理解,畢竟要理解並不難,看你願不願意而已. 不理解就算了,偏偏喜歡對人評價一番,彷彿他可以看透你的靈魂似的.

人們對所謂恐怖份子的態度也一樣,你可以說這樣的行為違法,但你不應該高高在上給予道德譴責,那是很偽善的.

天底下所有人的個性是否就那幾種,我不敢說,但至少華人的個性我很了解. 當你看到一個華人用漂亮詞彙譴責恐怖份子時,那就是偽善. 如果不是出於偽善,那也只能說這個人IQ 有問題,想像能力更是有問題,視野狹隘成一直線,他無法理解眼前三寸以外的天地.

達賴說過一個故事,他說有個人迷了路,在山洞裏遇到一位大師,大師幫了這旅人,給他食物,還給他指出方向. 旅人問大師一個人躲在山洞裏幹啥啊? 大師說他在鍛鍊修養.

臨走時,旅人騎上馬,告別之後,回頭丟下一句: "練修養? 哈哈哈,我看你根本就是個笨蛋!" 結果後頭傳來大師一連串$@&$&(#@$. 旅人回應了一句說:大師別生氣,你不是在練修養嗎? 說完騎馬揚長而去.

大師有沒有練好修養我不知道,但現實生活中似乎也是這樣,那些喜歡用漂亮言詞譴責非主流人事物的人,在我看來,他們只是喜歡吃人豆腐.

這樣一些人,別說你害他家破人亡,通常你讓他稍微有點不如意或稍微冒犯,馬上就會耍陰耍狠,用百倍陰狠報復對方或懷恨在心,結下一輩子的樑子. 台灣學界醫界或文藝界這個界那個界,不就盛產這樣一種道貌岸然的 "翩翩君子" 嗎?

翩翩君子之外,有些人,在我眼裏真的是好人,但他們的好似乎只是因為他們不需要去犯法而已,就好像我不會擔心連戰來我家搶劫一樣. 不是因為我對他的人格有信心,而是因為我知道他根本不需要這麼做.

這樣的一些好人,日子過得爽爽的,這樣就好了,不要擺出清高姿態教訓為非作歹的人. 我們沒怪他們過得太爽就已經很仁慈了,他怎麼還好意思跟我們講什麼愛的道理講什麼禮義廉恥世界大同呢?

我曾對暴力有所期待,對甘地或梭羅的非暴力感到懷疑,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與其說是維根斯坦治好了我的懷疑主義,不如說是街頭上那無數的流浪狗,牠們的無辜和無言,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才是力量的來源.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不會去譴責恐怖份子.

高達思想很左傾,他歌頌抵抗,讚賞游擊隊,但他似乎也不認同恐怖主義. 在他今天這部電影裏,他說,恐怖主義讓我們隨時身處險境,每個人都具有潛在威脅,大家都會成為受害者.(這是我自己的話,我的轉述,但他的電影跟音樂一樣,很難這樣轉述)

片中一位去到 Sarajevo (塞拉耶佛)和巴勒斯坦拍片(?)的女生,後來也發動了自殺攻擊,在劇場(?)裏,她給周圍的人和觀眾五分鐘逃命,但她說,如果有人願意留下,陪她一起自殺,那她會很高興.

結果,所有人都逃掉了,只剩下她一人,不久之後,"反恐小組" 掩至,立刻殺了這女生,她都還來不及打開包包,引爆炸彈,但她被殺死後,人們卻發現她包包裏只有一些書,什麼炸彈也沒有.
片中旁白說: "我們都是有罪的." 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片尾出現了一整段被美軍保護的 "天堂".

這電影當然不是在講這些,這些只是無數重點之一,而且統統經過我嚴重扭曲,扭曲成 "白話文".

這電影所呈現的,遠遠不是我所能轉述,甚至沒辦法說這電影到底在演些什麼.跟他所有電影一樣,我只能給它一些關鍵字,比方說 image (影像),比喻 (metaphor),語言(language, word, text..),抵抗(resistance),意義(meaning),生存(existence).

高達在我看來, 是全世界最會講故事最會寫詩的人,我常跟學姐說,高達的深刻,他的 "詩情畫意",他對影像對聲音對文字的掌握,不但空前,而且很可能絕後,我實在很難想像在往後五千年內能出現一個比他更會寫詩更懂得詩的人.

別說 "寫詩" 很無聊,人家在第一線拼命,你在大後方寫詩談哲學;事實上,這些莫名其妙的影像文字和聲音,透過奇妙的組合,讓我們看見一些前所未見甚至無從想像的東西;它擴張了我們的想像力,而想像力似乎帶來一種救贖和出路.

這電影還沒看的趕快去看啊,如果你看了會覺得好看,那我真的會很懷疑你是否誠實.萬一你真的覺得感動,那你就完了,你一定是有病!什麼病? 哲學病. 這種病很難醫,有時覺得它已經痊癒,有時卻又覺得好像越醫越嚴重.

陳真 2005. 6. 1.

2015年10月4日 星期日

你我並沒有什麼差別

Naga | 2005.04.26 02:30 | #
  一翻再翻,反覺難「達」,特別是arrive,我想是佛家語「再來」的意思;乘願再來,是慈悲心腸,可惜我辭不達意,唔,算是剛到山腳就紮營了!
  修改了幾個字,重貼如下:

以真名喚我
莫言明朝我將離去──
因為即便今日,我依然正在前來。

倩君細看:每一剎那,我正前來
萌成春梢的新芽,
化為羽翼未豐的雛鳥,
在我的新巢中學習呢詠;
生作花芯裡的毛蟲,
蘊就隱匿於石中的珠玉。

我仍願再來,為了哭泣也為了歡笑,
為了恐懼也為了期待。
降生與死亡是我心曲
弦繫萬物生息。

我是幻形難定的蜉蝣
停留於河面之上;
同時我是飛鳥
疾俯撲攫吞食蜉蝣。

我是快樂的青蛙
悠游在澄澈的池塘;
同時我是草蛇
不動聲色地以青蛙果腹。

我是烏干達的孩子,自膚至骨,
雙腿削瘦如竹;
我亦為軍火販子,
售予烏干達致命武器。

我是那十二歲的女孩,
小艇上的難民,
將她拋入海裡
就在她被海盜玷辱之後;
並且我也是那惡盜,
我的心尚未有能力足以
去尋索,去愛。

我是朝鼎要員,
手握生殺大權;
同時我也是那必須償付
他一身「血債」予吾族之人
在勞改營裡緩慢地死去。

我的嬉悅若春季,如此煦暖
令香花綻遍大地;
我的痛苦如淚河,蜿蜒不盡
聚溢四海,如此龐劇。

請以真名喚我,
如此我便能傾聽心底歌泣於同時,
如此我便能覷破一己悲欣為一體。

請以真名喚我,
如此我方得醒轉,
我的心扉
方得以長啟,
那扇通往慈悲的法門。

陳真 | 2005.04.26 03:03 | #
真是很感謝 Naga,學姐之前也跟我提過說她手上也有些詩想請妳翻.

這一翻,應該翻過了至少喜馬拉雅山才對.當然不刪不改,我是挺尊重藝術家的,再說, 我若有能力改,我就乾脆自己翻啦.

這詩我初看前半時,不覺得有什麼,很白話,我也會寫,可是,看到最後一段,忍不住就想找眼淚瓶.這麼白話這麼道德腔的東西也能動人.

我特別喜歡這個 name "S",是複數,可惜中文沒有 S,一個名兩個名都是名,而不是 "名~~~" (複數).

許多人總以為自己只有一個名字,比方說史豔文,但史豔文和祕雕和藏鏡人和千心魔和怪老子,在我看來都是一家人.我以前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想打擊魔鬼,後來發現許多時候只是打擊到我自己.我不是說我幹過什麼魔鬼勾當,也許有,也許沒那麼嚴重,但重點是,那只是角色不一樣而已,做為一個角色,人並沒有多少選擇;但做為一個人,我們都來自同一個家,是一家人,你我並沒有什麼差別.

這詩更讓我感到沉重的是,這些經歷,確有其事,確有其人,比方說這個 12 歲小女生. 一行禪師做了很多難民工作,他提起這些悲劇,往往淡然. 但淡然只是熱情的同義詞. 如果那些悲劇不曾深深 "傷害" 他的心,不可能如此淡然.

也謝謝福全老兄,拭目以待!

陳真 2005. 4. 25.

星星很美,因為背後有一朵我們看不見的花

陳真 | 2005.04.11 10:36 | #
魏福全 | 2005.04.11 00:33 | # 人的私領域大多是很令人難以恭維的 越是私密的地方就越顯示人性惡的一面 以及和公領域之間的落差. 人性若不惡怎能又''正義懍然 犧牲奉獻''又在地球上搞出這麼大的局面?''美化 推崇''是人的特異功能之一 但是很難用在人的私領域. 我相信神只在天上而不在人間 所以我拜神不拜人.璩美鳳在光碟事件之後 第一次上電視接受一個新節目的專訪 主持人是胡忠信 主持人追問她是否承認自己就是光碟中的主角 她回答''非常神似''我覺得這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最誠實的回答了 但卻引起主持人的不滿 還寫文章批評政治人物怎可不誠實. 我覺得這是一個女人赤身裸體被眾人用眼光攻擊時的一種本能的遮掩自衛反應.這件事不影響我對胡忠信先生的整體觀感 只是覺得私領域和公領域應該有不同的眼光去看才對 才不會又推崇又大失所望 有點''種了芭蕉 又怨芭蕉''的味道 就像李敖和我之間曾經有點小小的誤會 但也不影響我對他整體的觀感和評價 因為我知道這是會發生的事.

星星很美,因為背後有一朵我們看不見的花
陳真2005 4. 11.

我跟福全老兄感受有兩點不同。一:我從未見過任何人在所謂公私領域上的落差。二,私比公動人。

一個人「公」如何,「私」必如何,反之亦然;就跟軀殼與影子一樣,公私是先驗一致,形影相連的,因為我們只有一個靈魂,不可能公一套,私又另一套,至少我沒見過。
我們看一個人私下怎麼生活,就能明白他在公開處是怎麼樣的一種德性;反之亦然,一個人公開處怎麼活,私下就必然怎麼活。如果連一個眼神都無法隱藏偽裝自己,更何況一個句子,更何況千絲萬縷的生活種種。

如果有人說公私落差,那他肯定只是在講一種行為層面的東西。問題是,某種學術派別上,我們或許是個行為主義者,但凡活著的,豈一句「行為」了得?這個時代如果有什麼毛病,「行為主義」是其一,我們太依靠肉眼,卻不相信「心」。或者說,我們總是訴諸於那些肉眼可見的、量化的,卻不相信那些更為真實的存在,只因為那些東西看不見。

我常說我很仰慕一個台灣人,之前是個劍橋留學生,後來改唸牛津,比我小幾歲。他從未做過什麼正義之舉,甚至有點與世隔絕,在別人眼裏,他可能有點呆,不「出色」,但在我眼裏,他卻是個極為罕見的義人,溫柔善良。認識他的第一眼,我就由衷仰慕這個人;我完全不需要去打聽他幹過一些什麼事,因為沒有人可以掩飾自己。

同樣地,一個混蛋,不管幹了多少正義之舉,仍然是個混蛋。我不是說行為不重要,而是說行為和靈魂之間並不是建立在一種機械關係上;沒辦法在兩者之間玩一種「連連看」的遊戲;某種行為並不會連結到某種心靈狀態。那是好萊塢電影,不是真實生命。

有話說:「人不可貌相」,這話是錯的。人不但可以貌相,一舉手一投足都隱藏不了真實的自己。

公私雖然一致,但私比公動人。有句話說:「惡魔藏在細微之處」,惡魔所在,美亦隨之,它們都是純粹的東西。因其私密而難以分享大眾,故而純粹。當我們接觸文學音樂藝術,難道不是被這個純粹的幽微之物給感動?

公眾上,我卻幾乎看不到什麼美麗的東西;偉大與美麗畢竟兩回事。地上花草,並不偉大,但它美麗;天上星辰也不偉大,但它燦爛。生命更是如此。

偉大是很讓人打呵欠的;只有美麗才足以使人精神振奮,感覺活著還蠻不錯,而美麗從不會出現在鎂光燈底下或歷史教科書上,美麗只會出現在人生幽微之處,舉手投足皆文章,非筆墨可形容,非影像能捕捉。許多時候,即便所謂邪惡也是美的,端看你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世界;美醜和對錯畢竟是兩回事。公眾事物有對錯,私人事物卻只有喜劇和悲劇之分;悲劇通常更為美麗一些。

生命只有現象,沒有法則,更無所謂正邪對錯;那不是我們看世界的方式。同一組肉眼可見的行為,也因此很可能有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維也納作家Karl Kraus 說得對,他說他寫一堆東西,無非只是想講這樣一句話:「尿壺和骨灰罈不一樣。」即便它們都是用同一種材質做成,但我們對待它的方式與態度,決定了它們的深刻不同。這個「不同」,並不存在它們的某個組成成份裏,就好像心靈或靈魂並不是藏在某個行為裏一樣。透過行為,我們看見了心,但是心卻不是由行為組成。我在湖面上看見了月光,但湖水裏卻找不到月亮。

前些日子給姪女寫了封信,講到《小王子》這本書。剪一段信件內容如下。我說:
「那西班牙學妹問我書中講到的 tame(馴服)是什麼意思。我苦思良久,至今不知怎麼解釋。我懂,卻說不上來。也許不光是「凡是重要的東西肉眼均不可見」,凡是重要的想法,大概也都不是嘴巴所能訴說。我們或是只能說:「我不知道什麼叫馴服,但是當它發生時,我知道它發生了。」

抄幾段小王子和他的狐狸朋友的對話給妳,很動人的。看了心裏會暖暖酸酸的喔。 括號後面是叔叔的翻譯:
p. 89
After a short silence he spoke again: "The stars are beautiful because of a flower one cannot see." Ireplied "of course" and I looked at the sand dunes under the moonlight in silence.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小王子又開口說道:「星星很美,因為背後有一朵我們看不見的花。」我(指狐狸)回答說:「沒錯!」然後靜靜看著月光下的沙丘。)

"The desert is beautiful", he added...And it was true. I have always loved the desert. One sits down on a sand dune, sees nothing, hears nothings. Yet one can feel a silent radiation... (「沙漠很美」,小王子又說道。「這倒是真的」,我也一直喜歡沙漠。一個人坐在沙丘上,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但你卻彷彿可以感受到一種沉默的光芒...)

"What makes the desert so beautiful", said the little prince, "is that it hides a well, somewhere..." (小王子說:「沙漠之所以如此美麗,是因為沙漠中藏著一口井,
就在沙漠的某處...」)

p.89
"Yes," I said to the little prince, "be it a house, the stars or the desert, the source of their beauty cannot be seen."(我對小王子說:「沒錯!正因為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所以那棟房子,那些星星或這沙漠,才會如此美麗。」)

p.90
I said to myself: "What I see here is nothing but a shell. What is most important is invisible...".(我對自己說道:「我所見只是表象,那最重要的東西正是肉眼看不見的。」)

p.82
"Goodbye", said the fox. "Now here is my secret. It is very simple. It is only with one's heart that one can see clearly. What is essential is invisible to the eye."...It is the time you lavished on your rose which makes your rose so important...Men have forgotten this basic truth", said the fox. "but you must not forget it. For what you have tamed you become responsible forever. You are responsible forever. You are responsible for your rose..."(狐狸說:再見了,小王子。現在讓我來告訴你我的秘密,那只是一個十分簡單的道理:人唯有用心去看,才有辦法清楚地看見。凡是重要的東西都是肉眼看不見的...正因為你在你的玫瑰花上耗費如許光陰,這玫瑰也因此而如此重要...可是,人們已經忘記了這個真理,但你絕不能忘:你所馴服的,你也將因此對她產生永遠的責任。你要為你的玫瑰花負責...)

pp. 76-77
"Who are you?" said the little prince. "You are very pretty..."(「你是誰」,小王子問道。「你很漂亮呢!」)

"I am a fox", said the fox.(我是一隻狐狸。)

"Come and play with me," suggested the little prince, "I am so terribly sad...."(小王子說:「來跟我玩吧!我心裏很難過...」)

"I cannot play with you," said the fox, "I am not tamed."(「我不能跟你玩。」狐狸說:「我還沒有被馴服呢。」)

"Oh! I'm sorry," said the little prince. But after some thought, he asked: "What does 'tame' mean?"(「啊!真對不起。」小王子說。思索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可是,什麼是馴服呢?」)

"It is something which is too often forgotten,", said the fox. "It means to establish ties."(馴服是一種早已被人遺忘的事,狐狸說。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聯繫」。)

"To establish ties?"(「建立聯繫?」)

"That's right." said the fox. "To me, you are still just a little boy like a hundred thousand other little boys. And I have no need of you. And you have no need of me, either. To you, I am just a fox like a hundred thousand other foxes. But if you tame me, we shall need one another. To me, you will be unique. And I shall be unique to you."(「沒錯」,狐狸說:「對我來說,你還只是一個小男孩,只是其他千千萬萬個小男孩之一;我並不需要你,就好像你也不會需要我一樣。對你來說,我也不過是千千萬萬隻狐狸之一。但是,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將彼此需要對方。對我來說,你將獨一無二;在你眼裏,我也將是世上唯一。」)

"I am beginning to understand," said the little prince. "There is a flower...I think she has tamed me..."(「嗯,我想我有點明白了。」小王子說:「有這麼一朵花,我想她已經馴服了我...」)

"Possibly," said the fox. "One sees all sorts of things on Earth." (「有可能」,狐狸說, 「世上凡事都有可能。」)

p.99
"Just as for the flower. If you love a flower which happens to be on a star, it is sweet at night to gaze at the sky. All the stars are a riot of flowers."(這就像花一樣,如果你愛上了一朵生長在一顆星星上的花,那麼,當你夜裏仰望星空,你將感到如許甜蜜,彷彿所有星星都開滿了花。)

發言權

陳真 | 2005.04.11 10:29 | #
美不是一層皮

陳真 2005. 4. 10.

因為某些不可思議的家庭因素,唸國中時整整餓了兩年,每天頂多只能吃一碗泡麵或陽春麵(絕無誇張)。上高中後,瞬間恢復「鉅子」生活型態。當同學們一個月只付幾百塊房租時,我住在台北火車站前某家大飯店,一個月一萬兩千塊房租。想去吃圓山就去圓山,想去(楊麗花開的)青葉就去青葉,揮金如土,面不改色。

那時是高中生,但有錢就是老大,氣宇非凡,即便身上穿著汗衫,照樣一個人夾著拖鞋上大飯店吃喝。上大學後,瞬間又跌入貧窮的恐怖地獄,持續多年。有錢氣宇軒昂,沒錢連氣質也變了。現在就算西裝領帶,氣質還是與流浪漢無異。

這幾個貧富極端的時期,行為當然不一樣。一個吃香喝辣,一個餓得像具骷髏頭,就像電視上常見的非洲饑民(絕不誇張)。大學時,自己一個人吃過最貴的一餐是 47元(因為那天剛好同時領了兩份家教薪水)。記得結帳時,老闆娘說:「一共 47。」我一聽,腿都軟了,付了錢後,像游魂一樣飄出店外,自責不已。

我要說的是,貧富極端差異,行為自然也極端不同,但我的心並沒有變。貧也好,富也罷,我心裏在乎與不在乎的東西並沒有兩樣。不是說行為不重要,而是說行為「本身」並不足以看出一個人內心虔誠與否。越是敏感,越能看見那些肉眼看不見但卻真實存在的東西。

「心」,某種程度上決定了發言的正當性。我們之所以覺得某某人很爛,批評他沒有資格說這樣那樣的話,不光是因為他的行為本身,更因為他的心。心透過行為而顯現,但心並無法化約成某一組特定行為,更不可能在兩者之間劃等號。或者說,心顯現的方式並非依循某種機械原理或好萊塢公式。好萊塢電影之所以令人打呵欠,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它毫無想像力,它沒有詩的成份,它只是一組一組有關「賣座」的公式。

講通俗一點,我們無法根據某人表面生活的優渥與否來賦予發言權。同樣地,一個窮兮兮苦哈哈的人,也不會因此獲得更多發言正當性。如果有個東西能決定發言份量,那肯定不是行為本身,而是那個「人」。而人是一切綜合考量,人不光是某種行為指數或行為量表。

再說,許多時候,我們並無法選擇處境,而處境幾乎就已決定某種行為類型。可當你無從選擇處境時,依然可以保持心之純粹。在這個意義上,生活奢儉與否,社會地位崇高與否,與發言正當性並無關聯。

或許你可以像甘地那樣,寧願從幾千英鎊收入自動降到七塊錢,與窮人一起過窮日子。但甘地是甘地,甘地有他的生命處境,我們有我們的,沒有人是典範。或許不完美,但甘地又何曾完美?完美不是一種美德,它只是一種妄想。順其自然才是美德。

維根斯坦同樣拋棄了鉅額財富(他家是維也納的王永慶),過著清貧日子,但他並非為了某種道德原則。如果拋棄錢財使他快樂,美事一樁,何樂不為?反之亦然。

道德不是目的,美感才是,那是一種快樂的感覺。就像魚從地面到了水裏頭一樣。用道德眼光檢驗生命、丈量行為尺度,只是自欺欺人。美醜畢竟比對錯更重要,而美醜並不是行為面上的一層皮。

2015年10月3日 星期六

不把人當人

陳真 | 2005.01.09 10:16 | #
不知道有沒有人知道這個紀錄片究竟播過沒? 我不太會查詢節目表, 找半天找不到這節目. 想把它錄下來. 有人若知道, 麻煩儘速告知, 以免錯過.

想到台灣, 我心裏經常只有一個字: 恨! 或七個字: 恨恨恨恨恨恨恨!

這個島十分異於尋常國度, 它有個重要基本特徵就是: "不把人當人." 特別是那些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 更是完全不被當人看待; 甚至只要稍微落了難, 有求於人, 你就不再是個人, 無絲毫尊重, 你的社會地位越低, 你就會越慘.

以醫生護士來講, 一般人雖然仰慕醫生的多金和地位, 但也同時對之充滿憤恨. 就連我這個醫生也不禁會恨醫生護士, 因為他們之中的許多人真的很沒有良心, 根本不把人當人看. 就技術和臨床經驗而言, 台灣醫生似乎要比英國醫生好上許多, 但我若是個一般人, 若沒有享有醫生同行的特權, 那我真的寧可被英國醫生給醫死, 也不願被台灣醫生護士糟蹋.

每次家裏有人生病求醫, 就是我長久噩夢的來臨, 我非常不願使用特權, 非常不願老是亮出自己的身份來警告對方給我客氣一點. 可是, 我對 "平等" 的潔癖, 卻經常害我生病的家人飽受不必要的折磨和身心傷害; 那些傷害, 幾乎到了沒有人性的地步. 真難想像, 到底是什麼原因, 為什麼這個島會教育出這樣的子民? 對人沒有絲毫尊重. 人們只是尊重你的 "身份" 或 "地位 ", 而根本不是尊重你這個 "人".

如果你是個殘障者, 你哪裡也不能去; 你年紀大了, 如果仍然騎摩托車, 手腳不是很靈活, 別人照樣撞你罵你, 根本不把你當人看.

如果你是個無法適當照顧自己的精神病患, 那你和你的家人都慘了, 簡直不知道要怎麼活, 不知道要忍受多少莫名其妙的屈辱和排擠. 至於難民或外勞等等, 那更不用說了.

最近家人生病, 過些日子要回家, 最近都在忙著連絡, 電話一打到加護病房, 打到護理站, 它馬的我就滿肚子怒火, 做威做福, 百般無理刁難, 非得要亮出醫生身份似乎才能得到一點基本尊重和應有權益; 連尊重都沒有, 更不用說對人的體貼了. 不像在英國, 曾生了幾次大病, 醫生護士像在伺候什麼貴族一樣, 他們大多不知道我是醫生, 但對我這樣一個不用繳稅而且生病住院照樣全部免費的異鄉人, 卻如此友善, 體貼到家. 不是因為英國人善良, 而是台灣人實在太恐怖.

這個島的人性, 有著很嚴重的病, 但我們自己卻毫無病識感, 整天愛啊愛啊講個不停. 茹毛飲血的外邦人不說一個愛字, 但他們卻善待任何落難或需要幫助的人; 他們一視同仁, 並不特別看重任何人, 不管他有多少財富或權勢地位.

陳真 2004. 1. 9.

==========
中時電子報 2005 / 01 / 06 (星期四)


台灣人蛇 惡行「傳」遍世界

【中時電子報 】 修淑芬/台北報導台灣人口販賣的惡行,吸引國際媒體關切。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在去年11月中旬,指派3位專案記者前往新竹靖廬收容所,採訪遭人蛇集團誘騙來台賣淫的大陸女子,從遭誘拐、偷渡來台、接客、受監禁、被強迫試工(性侵害)的整個過程,BBC均製作成紀錄片,預計1月間向BBC全球1億名觀眾播放。

BBC英國國家廣播公司,是全球最具公信力的新聞媒體之一。BBC於去年展開製作「國際人口販賣專題」,分別前往非洲和亞洲,除了東南亞國家外,台灣也被列為主要採訪國之一。
婦女救援基金會執行長陳琬惠指出,BBC是在去年11月中旬抵台,共派遣1位專案製作人、2位攝影記者,在婦援會安排下前往新竹靖廬收容所,採訪確實遭受人口販子強逼來台賣淫的受害大陸女子。BBC記者前後進入靖廬多達3次,其中2位受害者的採訪時間更長達3、4小時。受訪大陸女子均是遭誘拐來台,離家的年紀皆未成年;一位少女指出,她被騙來台,卻要償還20萬元的偷渡費,為了早一點償還偷渡費,有人3、4個星期內接客次數高達200人,因為1次交易3、4千元,1個客人只可以抵債1千元。
可是,萬萬沒想到,當「償清債務」後,經紀人會把她們轉賣出去,而每轉賣一次,她們又得再還清另一個20萬元,這樣一轉一賣,有人被轉賣5次以上,根本不可能有還清的一天。
受訪女子也對BBC透露,經紀人、馬夫或他們的朋友們,總假借「指導她們接客」說法,不定時強迫「試工」,實則在進行性侵害;甚至有被關在小房間內,被試工試了3天,遭集團所有成員、成員的朋友輪暴整整3天。
陳琬惠指出,BBC這位男性製作人在採訪過程中,幾度潸然淚下,無法置信人蛇集團對待受害女子的行徑,竟然如此殘忍、枉顧人道。而讓BBC記者感傷之處,除了人蛇的惡行外,BBC也感傷這群本應是受害的女子,卻被台灣官方視如犯罪者一般,被囚禁在靖廬,無法自由行動,只能焦慮地等待「接駁她們回家的船,趕快來到」。

===========
2005.01.09  中國時報
別讓人蛇吃掉台灣的國際形象
中時社論

台灣是一個怎樣的國家?不久之後透過英國BBC看到台灣的全球逾億觀眾,可能會得到一個印象是:台灣是個性癖怪異的地方,是個巨大的人肉市場,是個喜歡欺凌外來弱勢者的地方……。台灣,是個身體飢渴、心靈乾枯、靈魂生病的地方。
或許有人說,這個世界上何處沒有殘忍、何處沒有色情交易、何處沒有違法亂紀的事,BBC何須挑上台灣做特別報導?人類固然有共通的罪性,性的消費也常被認是人類最古老的一種需求,然而,不可否認的卻是,這幾年來,台灣人心的悖逆與敗壞、法律執行面的鬆散乃至於日益複雜的共犯勾結,使得台灣聳人聽聞的凌虐、變態事件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增加著。例如,終止童妓協會連續兩年進入收容大陸偷渡客的靖廬調查發現,從大陸被騙偷渡來台的十八歲以下少女人數,由九二年的六十二人,暴增到去年上半年就已經有一三一人,換言之,未成年的偷渡人數的年增率近三○○%,偷渡來台灣的少女們,大多不過十六、十七歲,最小的甚至只有十三歲,相當於剛剛小學畢業的年紀,這些未成年的少女來台灣做些什麼,不問可知;如此涉世未深的年齡,當然是被騙被賣才會踏上這條人生慘路。

事實上,在台灣估計每年高達六千名的偷渡客中,女性的比率已經增高到七成以上,和過去偷渡客以男性為主的現象已大大不同;從這裡也不禁令人想到,大陸偷渡客已經不再是以勞力換取報酬的狀況,所涉及的是色情行業的猖獗,以及背後所隱藏著的龐大組織犯罪、集團操縱問題了。
偷渡已成人道的缺口以及社會治安的一大隱憂,尤其大量偷渡客的出現顯示出台灣人口販賣的問題,已愈趨嚴重。人蛇集團用騙、拐、搶,將大陸女子偷渡來台之後,直接送上拍賣中心按價售出,然後大陸女子們就過著無止境的皮肉生涯。一些單純的大陸女子以為來台灣是從事清清爽爽的服務業,甘心以二十萬元人民幣的代價來到這經濟富裕之處,期望做個兩年事,就可以改善一家子的生活,哪知道自己是來到了地獄。
即使事前就知曉來台灣會從事什麼樣的行業(據婦援會調查,只有五%的人知道來台灣是從事性交易的工作),也不可能預期到會過著夜以繼日賣淫、接客四百次之後才有可能拿到錢,甚至有四十七%根本拿不到工資的待遇,以至於遭到性侵、輪暴、性虐的悲慘命運;有些女子發現真實情況是如此之後,就認了命、決心拚命接客、賺錢,好早日償還人蛇集團要求的金錢數額,沒有想到的卻是,碰到的竟是全無人性的惡魔,一頭牛要剝五次、七次皮,人肉販子將大陸女子不斷轉賣出去,她們如在風中飄零的落花,墮入紅塵、萬劫難復;她們走上的是不歸路。
對蛇頭來說,這不是什麼良心問題,甚至也不是法治問題,而是利字當頭。每偷渡一名陸女,不但可以賺仲介費,往往還可以接著分女子接客的錢,有人估計,每個月偷渡五百個人,人蛇集團就賺進三億元,如此高報酬使得他們甘冒一被抓到就有十年刑期的風險,乃至於發生慘無人道的「丟包事件」,蛇頭為躲避追緝,並湮滅證據,竟把二十六名大陸女子推下海中,造成六人溺斃的慘劇。台灣人蛇集團的慘無人道與大陸偷渡問題的日益嚴重,引起社會各界與國際的高度重視,雖然有兩名船員被判處死刑,另有相關船員被處四年、六年不等的刑期,但顯然在利之下,人蛇集團依然猖獗。英國BBC在去年十一月間特別派遣了製作人與記者,來台灣製作專題,據聞,在訪問靖廬被迫賣淫的大陸女子陳述其在台遭遇時,BBC的這位男性製作人竟然控制不住幾度淚下,不能想像如此殘酷的事情竟然可以在這個民主、自由、標榜人權的國家不斷地發生;BBC認為,這樣的事實必須予以公開,可以想像,當這樣的紀錄片向全球觀眾播放的時候,會引發什麼樣的惡劣感受;這是台灣的恥辱。
當然,蛇頭迫害事件愈來愈多、愈嚴重,並不只是讓台灣的國際形象受損而已,背後所隱含的治安問題與台灣人心朝卑劣發展的趨勢,更值得關切。人蛇集團是組織性的犯罪,政府應全面性的積極處理,一方面制定相關法令防制人口買賣,另一方面,則應更嚴厲地查緝應召站、揪出真正的吸血鬼,並且迅速將其繩之以法,絕不能留下一點點的僥倖空間。
========
怕上工 手機響 就會吐
修淑芬/台北報導

「我那時候只要一聽到手機響,就會開始吐,因為手機一響,就是媽媽桑通知我要上工了,我好痛恨經紀人,好痛恨
他們強迫我上工。為什麼要騙我來台灣,我恨死台灣男人了。」這是一位30歲受害大陸婦人回憶「跑機(手機)」的
慘痛經驗。
這位30歲的婦女當初為了養活女兒,獨自一人前往沿海城市工作,遇到一位蛇媒向她誇稱「到台灣當餐廳服務生」,就可以讓小孩接受更良好的教育。
婦人於是答應來台,到了台灣後才知道自己原來是被騙來賣淫的,原本她抵死不從,但被拍裸照,人蛇集團採取軟硬兼施之策,對她洗腦,要對在內陸的女兒不利,逼得她不得不「上工」;直到被警方「救出」,到現在都無法擺脫對「手機」的恐懼感。
婦援會執行長陳琬惠表示,這群受害女子的身心狀況均不穩定,7成以上出現失眠、做惡夢、健忘、注意力不集中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徵兆;其中有4成1曾經想過自殺,1成5 嘗試過自殺。曾經遭受性侵害的訪談對象中,有受害者身心重創到仿如「中了邪」般,開始看得到靈異現象,有人說看到了「缺手缺腳的日本兵」,有人半夜起床哭泣時也看到了「怪事情」,甚至當社工員探訪時,也有人對社工員說「妳們不要怕,後面有人」。

2015年10月2日 星期五

一個人離 “義” 離得越遠越好


禽獸不如 | 2004.12.13 14:40 | #
呵呵,私密語言很神祕的,哪苦思得透啊?它隨時可以修改「文法」,只有星星知我心囉。萬一被刑求,也問不出口供,因為它的文法無法為他人所知,除非有個人,有上帝那般的慧眼,可以 read my mind。

劍橋附近有個小鎮叫 Bury Saint Edmunds,有個市集,周六去玩,才注意到是 Bury,不是 Barry。bury 就是埋葬,挺可怕的地名。我旁邊這位劍橋歷史學家說,Saint Edmunds 是個國王,就埋在這裏,於是這地名就叫Bury Saint Edmunds。

在那裡買了些東西,--^。---@@~~~就是一張購物清單囉。--是兩條魚卵,第一次在英國吃到這東西;^是螃蟹, “。” 是一種小田螺,@@則是一大包堅果,包括核桃和杏仁等等,也是第一次自己用鐵鉗夾著吃。~~~就是 “天啊!粉好吃”。呵呵。

福全老兄說,看一百篇便知沒有惡意,那在第九十九篇之前,俺不就已經被人暗算了?暗算便罷,但要砍記得要砍死,用槍,槍法就要練準。我在上大學之前那一年暑假,因為找某個黑白通吃的 “企業家” 的麻煩,贏是贏了,卻被人在夜市當街槍殺,兩輛黑頭車,像演《英雄本色》那樣,堵住去路,近距離開三槍,第一槍就打中了脖子。

槍殺那晚,接到好幾通電話,說要砍腳筋。我只回了一句:「會叫的狗不咬人」。也許正因為這句話,本來是說要用刀砍,改成用槍,本來是說要砍成殘廢,臨時決定要奪命。

槍聲大作,夜市人潮像海浪一樣,向兩旁湧開來。當時腦袋閃過第一個念頭是:「我就這樣死了?」很奇怪很奇怪的是,也許是子彈和血液的震盪和溫熱吧,不但一點都不痛,反而當時心裏是一種寧靜的安慰感。我看那個台灣老兵也講到類似的感覺。真正開始痛是隔天,當下不痛,而且還蠻爽的。

寫文章不怕暗算,倒是挺怕傷人的心。即便善意也會傷人。有句話說:「善意正是通往地獄之路。」自以為是的善,比惡還惡。在人世裏,我們說這個善,那個惡,但在老天眼裏,肯定不是這樣想,許多時候善惡剛好相反。

我的小孩將來如果說要參與社運,可能會比說他要加入竹聯幫,更讓我擔憂。我怕正義感會毀了他。憐憫是好的,但正義感卻不怎麼好,一個人若有正義感,很難不 “自義”,也就是自以為是。自義是最大的惡。一旦涉及義,最好就盡量使它變成一種私密語言,一種存乎一心、不為人所知的感情,而不是變成一種赤裸裸的什麼正義之舉。

一個人離 “義” 離得越遠越好,因為 ”義” 不是人的辭彙。人若給老天篡位,他老人家會變臉。齊克果說,有個挺有正義感的道德導師對世人發聲:你們應該這樣那樣。結果,上帝在天上聽到了,破口大罵說:它馬的,是你才應該這樣那樣吧!

跟羅素一樣,我常這樣看人:一個人,如果總是表現或嘴巴喊出一種正義感,一副奮發上進的樣子,那他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智商” 應該很低,美感則只能打零分。相反地,一個人如果總是有那麼一點憂鬱和自責,胸無大志,甚至感覺好像有點脫離地面,活得不耐煩,即便真的幹過什麼天大的壞事,都不會是壞蛋。

Emir Kusturica 說得很對,他三十五歲拍《亞歷桑那夢游》時說,他「走過這個地球三十五個年頭」,發現一個道理:「人屬於自然,不屬於文明。」

一些蠢蛋俗人常罵人「禽獸不如」,它娘的當然不如啦。豈只不如,我們更應該努力向飛禽走獸看齊才對。聖經上不也說「且問天上飛鳥」、「且問地上走獸」嗎?你看,貓狗挺自然,挺可愛的,除了英國人養的紳士貓和淑女狗以及我害怕的蟑螂之外,我從沒見過什麼不可愛、不自然的動物。但如果上帝在牠們腦中植入一些「文明」觀念或什麼「正義感」,飛禽走獸將不再令人著迷。

陳真 2004. 12.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