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8日 星期日

權利使人漏餡

陳真 | 2009.01.16 03:11 | #
這幾年民進黨的 “新潮流” 變成了扁家軍保皇黨, 二十幾年前大概不會有人能預料到有這麼一天.

新潮流的前身就是編聯會, 全名叫 “黨外作家編輯聯誼會”, 我曾應邀加入, 但後來因故我又決定不加入, 反倒在張俊雄的鼓吹下, 加入當時被一些新潮流人士批鬥的 “黨外公政會”. 各地的公政會辦公室幾乎也就是後來民進黨的各地黨部.

二十幾年前, 劉一德在他的一本書叫 “民進黨第三代” 中說我 “比新潮流還新潮流”, 這話在當時是一種恭維, 意思是說理想很純粹. 但不懂黨外這段歷史的人可能會莫名其妙, 新潮流不就是像邱義仁那樣一些不擇手段的政客嗎?

其實那時候的新潮流是很有理想的, 比方說他們堅持不參選, 並且以批鬥那些藉著選舉起家的政治人物而聲名大噪, 特別是批鬥康寧祥, 謂之批康事件. 後來還有所謂雞兔同不同籠的問題, 也就是說, 以新潮流和阿扁為首的這樣一股 “清流”, 究竟應不應該和那些整天搞選舉的地方山頭共同扛著黨外的旗幟.

雞兔同不同籠的路線爭議¸ 其中核心份子之一當然就是阿扁. 他代表著堅定、理想、不妥協、不放水的雞派, 堅持不跟像兔寶寶一樣很容易被收 買被收編的兔派, 也就是美麗島系那些人.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在二十幾年前曾是扁迷, 十幾年前卻開始罵他. 阿扁在黨外時期, 的確被視為像林義雄那樣的人格者. 我記得當時還有人寫書, 專門在探討林義雄和陳水扁兩人的相似性: 正直, 剛毅, 不妥協,兩人都很難搞, 是非分明, 原則問題絕不放水. 但阿扁這假象, 其實相識沒幾年就能識破.

新潮流當時不但號稱左派, 而且新潮到什麼程度呢? 新潮到絕不參選的地步, 堅持必須以、也唯有以群眾抗爭的方式才能把台灣從國民黨的獨裁暴政中 “拯救” 出來. 阿扁於1986年因蓬萊島案入獄之前巡迴全台取暖的坐監惜別會中, 不斷宣佈說他這輩子絕對不參與選舉! 絕對要用群眾運動推翻國民黨! 但是, 就在扁對天發誓講這些話的同時, 扁珍已在積極佈署立委選舉!

但新潮流仍執意不參選, 並反對所謂 “公職掛帥”, 也就是反對捧高立委等民意代表或縣市長在反對陣營裏頭的地位, 主張草根運動及組織群眾抗爭. 邱義仁還翻譯了一本小書就叫做 “組織人民, 爭取權力”.

但堅持沒多久, 形勢比人強, 新潮流於是也宣佈要投入選舉, 但大概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於是解釋說是為了要 “以公職身份來發展社運”! 那時候, 林義雄已到海外遊學, 但他傳話回來說他反對新潮流投入選舉.

大約是1991年吧, 林義雄由海外短暫回國一趟,我跟他初識, 問他對於此事的看法, 他仍明白表示反對. 並且說, 我們應監督新潮流這些人是否真的以公職身份發展社運. 所謂監督新潮流是否真的 “以公職發展社運” 這樣一些話, 林先生後來仍公開講過許多次.
但我當時反駁說, 我認為公職是公職, 社運是社運, 公職人員不應該來領導社運, 社運也不該藉著公職人員來壯大自己的資源或影響力. 政治與社運或人權與環保等等這兩種東西應該畫清界限.

當然, 我的說法不會有什麼市場.

後來的發展是這樣: 諸社運團體紛紛變成民進黨政治勢力的一個附庸或甚至搖尾團體, 大部份從事社運稍有點資歷的, 幾乎都在累積了足夠 “資源” 與知名度之後就跑去競選民代, 每個人都說得很好聽, 都說要進去國會或進去體制裏去 “直接” 改造社會.

但這想法基本上是不通的. 為什麼? 因為社運 “最終” 是要改變一種價值, 而不光是要改變一種現象, 而價值的改變其實是不需要權力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墨西哥那位蒙面俠著名游擊隊領袖馬訶仕(Marcos)說: “我們對掌握政權不感興趣”. 因為真正的革命並不需要透過權力的追逐與掠奪來達成. 或者說, 如果你要改變的是一種價值, 那麼, 你手上有沒有權力, 鎂光燈有沒有圍著你繞, 實在沒有什麼差別. 價值並非靠著人多勢眾來實現, 更不是靠著權力.

我出國第一年(1997), 寫了一封 “給英國人的公開信”, 之後發起了一個運動叫 CARD (Campaign Against Racial Discrimination), 引起英國政府及一些國會議員的注意, 國民黨這一邊對我當然也很 “關切”, 關切到幾乎整天對我四處耳語或網上抹黑甚至實質冒名騷擾的地步, 手段卑鄙到極點, 有口難言, 十分痛苦. 略過不表.

那時候, 許多人建議我說, 為什麼不動用我在綠營的政治人脈, 透過他們 “直接” 對英國政府施壓, 何必辛苦地去認識一些 “根本沒有半點影響力” 的學生或國內外各地名不見經傳的 “人士”.

我對這建議很納悶, 如果一個運動最終是要透過政治人物來 “直接” 施壓, 那我們自己乾脆去競選立委或擔任公職算了, 何必當一個永遠在野的反對者或從事什麼社運?

更何況請政治人物幫你施壓是要施什麼壓? 我們當時是要求英國駐台機構(BTCO) 必須提供台灣留學生充份留學資訊或旅遊訊息, 而不是一味美化英國生活環境, 大做不實廣告. 但這樣一個要求豈是這個運動本身的目的? 這個要求只是一種手段不是嗎? 目的是要讓大家正視族群和諧的人權問題.

我們又不是旅行社, 也不是留學代辦中心, 請英國政府提供完整資訊豈是一個運動的目的? 至少不是我發起CARD的目的. 就算提供了完整資訊, 問題還不是一樣存在那裡?

重點不是有沒有提供完整資訊, 重點是想藉此逼使英國政府謙卑一點, 嚴肅一點, 好好正視種族歧視這樣一些人權問題, 不要說連一個亞洲來的移民在英國開一家雜貨店, 都會被種族意識很強的青少年給拖出來活活打死, 而英國社會卻沒有把這樣一些事當成極其嚴重的人權問題.

不過, 萬萬沒想到的是, 支持者很多竟來自西方, 即便是英國官方, 也是企圖跟我們講理或企圖對我提起法律訴訟, 而這個運動最可怕最可怕最可怕的反彈與攻擊, 竟然是來自島內島外這些被歧視或一心崇洋的台灣人或台灣留學生; 彷彿我戳破了他們的什麼牛皮或神主牌似的.

那些攻擊當然都是摸黑進行, 台灣人最擅長這一套! 他不是要跟你講理, 而是直接用各種政客搞選舉那一套抹黑方式把你鬥臭, 彷彿只要把你這個人抹黑了, 於是你的話也就跟著失去意義似的.

在某個重要意義上, CARD 總算讓我真正認識了台灣人; 更精確地說是真正認識了台灣菁英. 別看這些人平常人模人樣、關心國家大事一副有為青年模樣, 事實上一旦太陽下山或四下無人之處, 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什麼話都能說得出口, 雖然在這一點上是藍綠有志一同, 但綠勝出於藍, 綠的這一邊之品性顯然比藍的要更差一些.

黨外時, 我一度以為一切是政治問題, 萬惡之源在於國民黨, 只要推翻了這個黨, 大家從此就可以過著安祥樂利的生活, 民進黨成立後, 我發現我錯了, 這兩個黨基本上是沒有差別的, 甚至一蟹不如一蟹, 後者比前者更爛更可怕更無惡不作更為所欲為, 並且帶來一種極右的族群意識; 而問題的根源顯然是出在文化上, 也就是說是人民的問題而不是政府的問題, 是價值的問題, 不是政治問題. 簡單說,素質低劣的人民, 你如何可能期待他能創造出一個優質社會或優質政府?

這問題不但存在政治圈中, 同樣也存在社運圈裏. 我們看一個人好壞,不是看他有沒有做好事,而是看他不管是做好事或做壞事時的態度.

曾聽范光棣說,他在美國唸書時曾是個很積極的左派運動者,但他後來發現,這些說要追求美好社會的人如果自己品性都這麼差,如何可能期待他們能做出什麼社運?

陳真 2009. 1.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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