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3日 星期二

要如何去除虛榮?

李權芳 | 2006.11.05 18:18 | #
請問陳真兄,如何去除虛榮心?有捷徑嗎?
如何不管外界的眼光,如何不在乎世俗的虛妄?
瞭解事情的道理並不代表自己就能夠做到。這是對我很重要的問題,我想了好久,沒有好答案,請教。

個人價值觀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更不用說整個社會的價值觀。

我希望老老實實做人,但「想」好像只是一回事。

謝謝你的批評。

陳真 | 2006.11.05 19:34 | #
啊~~你怎麼問我這麼虛榮的問題? 我不會答這個,因為這樣的問題只能以一種虛榮的方式存在. 換句話說,我能回答的就是: 它根本不是一個問題.

倒是常有很多(有錢)人問我如何才會自由,這我就蠻內行,可是,問者眾,卻從沒有一個詢問者接受我的答案,我的答案很簡單: 把所有財產盡量全部捐給真正需要它的人,不要過著比一般人更富裕的生活;在困乏與壓迫的盡頭,你會找到自在與快樂.

至於虛榮,那是一種極度缺乏自信的症狀,但自信並不是想有就有;它不是一種可以 "取得" 或 "消除" 的東西;它的存在就是它的不存在,當一個人說自己很有自信時,那他顯然缺乏自信,因為一個有自信的人根本不會想到這問題.

施明德常說,"承受苦難易,抗拒誘惑難." 這話很奇怪,名利財富怎麼會是一種誘惑? 它根本不需要抗拒啊,就好像我不需要抗拒一杯酒或一團大便一樣,逃都來不及了還抗啥拒? 酒對我來說,跟尿一樣難喝,名利也是.

誘惑是不需抗拒的,應該沉淪其中才對,幹嘛要抗拒? 我是說,既然名利對你是一種誘惑,那你不管怎麼抗拒都沒有意義;唯有當你由衷對它失去興趣時,它才會失去殺傷力.

每個人都需要錢,但沒有人需要很多錢,如果有人覺得他很需要,那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利如此,名更是如此. 每個人都需要朋友,但沒有人需要讓大家都認識他或崇拜他. 沒有自信的人才會希望別人佩服他仰慕他或天下皆知;但一個森林花草萬千,誰也不需要佩服誰,更沒有什麼"名花" 或 "名草" 這種怪物的存在,不過就是一些花花草草不是嗎?

小時候常有個納悶,但不敢問老師,那就是孔子也會大便和做愛嗎? 你們把他講得那麼偉大,可是,難道他不也一樣每天吃喝拉撒? 難道不也一樣七情六慾?

我是說,名是虛構的,就像鈔票一樣,不過是一張紙嘛. 可當人們說它是鈔票,它彷彿就有了什麼價值似的,但它其實沒有,因為價值從來不是外加的. 凡是人為外加的東西都沒有價值;因為價值不是一種隨人們定義或好惡而起伏的東西;它跟股票不一樣.

相反地,凡是別人無法動它一根汗毛的東西,那才是價值,就好像我們不可能把一個母親對她小孩的愛從她心裏取走一樣.

我常講王洛賓那句話,他歷經十八年黑牢,鬥爭不斷,但他就像江文也,你能拿走我的琴,但你拿不走我心中那把看不見的琴,江文也下放勞改時,以桌代琴,手彈桌面,王洛賓也是,即便 "手斷了,心還在彈,沒有人能拿走我心中的琴."

價值無法取走,自然也無法給予. 就好像我們不可能加給某人一種 "自信" 一樣,它不是一種像插頭或徽章一樣可以拔上拔下的東西,因此,問 "如何有自信" 基本上就跟問 "如何愛上一個人" 一樣,這沒辦法教,也沒辦法照表操課搞學習,如果你愛,你自然就會愛,如果你不愛,就算拿槍強迫你也沒用.

你能強迫任何人做任何事,但你無法強迫任何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 自信也一樣,你沒辦法透過某些努力去 "獲得",因為它不是一種需要努力的東西; 它甚至不是一種 "東西",當你想獲得它時,基本上已經走上邪門歪道,理解錯了問題. 你越努力,只會離它越遠.

我有很多朋友喜歡求道,但我看他們越求離道越遠,有時感覺蠻變態的,裝神弄鬼搞偉大搞深邃搞崇高搞清高,真的很邪門歪道.

虛榮便是如此,它既然是缺乏自信的同義詞,那它就不是一種可以跨出心中一步的外加物,它不是一種你能透過 "努力" 去消除的東西;更不用說追求什麼 "道" 了. 虛榮沒關係,但可別因為搞追求而陷入更大的虛榮.

既然某些外加物對你是一種誘惑,與其抗拒,我看不如沉淪,或許哪天就像托爾斯泰那樣,置之死地而後重生,在沉淪與黑暗的盡頭,找到救贖.

陳真 | 2006.11.05 20:28 | #
(續)
記得唸國一時,作文課老師給了個題目叫: "偉大的孔子",但我看不出他有啥偉大,無從下筆,於是就擅自給改了題目變成 "偉大的孔子?",後面多了個問號,於是我就把孔子當做一個普通人那樣談. 在那威權教育的年代,此事後果可想而知,作文得了六十分不說,還挨了鞭子.

我覺得維根斯坦很偉大,但他的偉大在於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偉大,比方說明明是天才之作,但他卻拒絕出版或發表,總是說那些東西毫無價值.

"看出人事物之不偉大" 這一點對我來說倒是蠻 "偉大",就好像理性的最大能耐不過就是看出 "理性一點能耐也沒有".

這裏頭有個很大的危險,有個萬劫不復的黑洞,那就是別把不偉大 "真的" 當成一種偉大,別把無知當成什麼 "更高" 的 "智慧".

無知就是無知,別把理性之能看出己身的無知與極限看成一種 "更" 理性的理性成就; 就好像別把不虛榮搞得很虛榮一樣,那恐怕才真的無可救藥.

台灣社會似乎有這樣的毛病,表面上儘說些謙虛台詞,其實只是想展現一種很不謙虛的偉大假象. 比方說市面上許多裝神弄鬼言語聖潔非凡的道德大師們,我看恐怕比一般人更敗德;他們求道講道講半天,不是回歸一般花草的本來面目,反而把自己妝扮得彷彿什麼名花國草似的,挺惡心.

如果他真的厭惡虛榮,那他第一個應該厭惡自己之虛名假象才對,可他們卻毫不羞赧以道德智慧大師之姿面世,神聖得不得了,彷彿連聽到一句幹你娘78都會破功似的.

去除虛榮不是一個問題,它無法被解答,只能被消滅,讓這問題根本不存在.

就好像別想著 "增加自信",這至少會比追求什麼自信好. 虛榮就虛榮唄,沒自信就沒自信,但好歹別把它搞成一種課程一種努力一種道一種目標,那只會越搞越沒自信,越搞越虛榮.

電視上不是很多化妝品廣告嗎? 去除皺紋,讓你變得更白更受歡迎,讓你成為一個有自信的女人...廣告不是都這樣講的嗎? 可是,這是ㄍㄊㄇㄉ哪門子自信啊? 這是比別人更自卑才對吧?

自信怎麼會是一種可以透過什麼努力而獲得的東西? 如果你的自信只是肌膚的美白光滑與否,那你真的會很慘,因為你就算抹上美白仙膏,你能美幾年呢? 抹上美白仙膏,能讓你比十八姑娘更年輕嗎?

自信就是自己相信,就跟媽媽愛小孩,小孩愛媽媽一樣,天搖地動都不會動搖它的一根汗毛,因為它根本不是建立在任何條件上. 一個東西既然是無條件就存在的,那就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傷得了它.

反之亦然,如果一個東西建立在某種條件上,比方說世俗成就或美白之類,當這些條件抽離,建立於上頭的東西也就跟著垮了,這算哪門子自信? 這算哪門子愛?

既然自信或自由或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是沒有條件沒有基礎的,那它就不是一種可以追求的東西. 你無法追求它,因為它不是一種可以貼上或拔下的東西,它是你的整個生命的同義詞,除非你改變整個存在方式,改變整個生命,變成一個新的人,否則你只是在原地踏步.

維根斯坦有句名言: "快樂者的世界和不快樂者的世界,長得完全不一樣." 快不快樂,虛不虛榮,自不自信,都不是同一世界的不同生活方式,而是兩個完全相反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陳真 | 2006.11.06 00:19 | #
(再續)
我們常說世界世界,其實所知所聞不過滄海一粟,哪來什麼世界? 雖然是同一顆星球,同一個銀河系,但你我的世界卻很可能完全不一樣; "世界" 不過就是你我如何看待萬物的同義詞.

如果有個人身上總是帶著一個奇怪的積分表,給萬物打分數,進行各種比賽,比賽結果出爐:

"兔子比較厲害,因為牠跑得比烏龜快!"
"老鷹比麻雀厲害,因為牠體型大,孔武有力!"
"西瓜比哈密瓜好,因為西瓜比較大顆!"
"這朵花比那朵花厲害,完整一片,很驕豔!"...

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你是不是會覺得很奇怪,你心裏會想,這傢伙是不是受到什麼刺激? 是不是哪根筋有毛病? 為什麼會用這麼病態的方式看世界?

可是,就像久年未清理的公廁,蛆是廁所的主流一樣,在一個小圈圈或在一個密不通風不見天日的鬼島上,當病態數目多於常態,彷彿病態就成為了正常似的.

我很少看到沒有自信的西方人,但卻很少看到有自信的台灣人,差不多就比恐龍的命運好一些,鳳毛麟角.

在西方,感覺就像一座森林,各唱各的調,青蛙不會學鳥叫,烏龜也不會因為比兔子跑得慢而感到自己有任何缺陷,兔子自然也不會跟跳蚤比賽看誰跳得高,魚更不會因為不需要學換氣就能游泳而睥睨眾生. 與其說這是各有長處,不如說這是生命本然,各有造化,無所謂長短.

就像一首曲子好不好並不是比賽看誰節奏跑得快一樣,節奏快慢音符高低根本都不是問題,當它竟然成為一種比賽項目時,我們會納悶,他到底懂不懂音樂? 是不是受到什麼刺激? 否則為什麼會這樣看世界?

自信與否是個假問題,一些自以為吃得開的人,依據自己的模樣和先天命運與後天造化,虛構各種比賽,藉以吃人,藉以抬舉自己,滿足自己脆弱的自信,但我看地上落葉天上飛鳥統統沒有這類問題. 你只要打開窗戶,就能看見整個世界,萬物棲息其中,生生滅滅,有的飛有的爬,有的未及成長風雨便讓它由樹上飄落,但你甚至不能說那是遺憾. 也許吧,也許如果沒有這樣那樣的風雨,這花和那葉將如何燦爛. 可是,落葉滄桑,初苗零落成泥,難道不也是一種美?

剛剛在宿舍外草地上散步,秋風瞬間捲下一堆落葉,老葉新葉盡在其中,難道這是一些 "失敗" 的葉子? 不夠美? 你會這樣看世界嗎?

我照例撿了幾片回家,準備壓扁當書籤用,落葉若有知,她能說些什麼呢? 也許滄桑,也許孤獨,但她能說生命不美嗎? 她能說生命有著什麼她必須感到自卑的缺陷嗎?

賽跑只存在於運動會上,一旦出了跑道,生命便回歸原貌,不再有任何比賽. 人的月經並不會比狗的年經更高明,而走路就走路唄,沒有人應該老想著隨時都要快快走或快快跑這回事,不管走的跳的飛的爬的,各有造化,各有存活之道.

這並不是說萬物萬事一概平等而無趣,這只是說,生命不是一場比賽,這片葉子跟那片葉子,秋風給了他們不同的命運,你要怎麼比呢?

生命仍各有所屬各有依戀,但卻無從比較,就好像我的爸媽跟你的爸媽要怎麼比呢? 我的爸媽最偉大的意思並不是說有個優良爸媽排行榜,我的爸媽之名列前矛證明了你的爸媽之不夠優秀.

虛榮無法去除,但荒謬騙局和低能說詞卻能輕易看穿; 你的得意,除了證明你虛榮自卑的毛病之外,啥也沒能證明. 所謂高人一等的妄想或低人一等的自卑,理應像一種日益稀少的傳染病一樣,逐漸消滅. 可是,廟小總是妖風大,在飽受自卑折磨的鬼島上,在人類文明中失傳已久的傳染病卻彷彿一場主流盛宴.

我講得對嗎? 當然不對,但它也絕對不會錯,因為它根本與對錯無關,它是一種最基礎的描述,就像 "一等於一" 一樣,是一種套套邏輯,如果你要否認它,那你將失去數學,唯有在套套邏輯的基礎上,萬物萬象才得以展開;如果你硬要否認它,如果你硬要虛構各種競賽項目,那你只是自尋煩惱,憑添無謂衝突與憂傷.

李權芳 | 2006.11.06 13:22 | #
謝謝你的回覆,我說我的想法。我或許又犯了我們在說不同層次的問題,但我還是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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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它根本不是個問題」
我說:
不,對你或許不是,但對我卻是,它對我是很大且長期存在的問題。

你說:
我是說,既然名利對你是一種誘惑,那你不管怎麼抗拒都沒有意義;唯有當你由衷對它失去興趣時,它才會失去殺傷力.

我說:
對我而言,從「名利是一種誘惑」到「對誘惑失去興趣」,這需要價值觀的改變,難道價值觀改變的中間都沒有可以使力的空間?應該是那樣嗎?你說東西方人自信程度不一樣,對我來說一定有個東西(差異)在其中作用,才會產生差異。好,如果我們都承認有東西在作用,那應該是教育或文化吧。如果是,那或許就是我要的答案。

我想很自在的過活,但現實中卻又放不下,或無法放下,這是因為性格,且無法改變嗎?也因此就要這樣繼續下去嗎?我希望不。
該怎麼說呢?說個例子好了。我對學術研究有興趣(當然,或許有虛榮在作祟),年初我想申請健保局資料庫來分析國人用藥狀況,我用自己名字申請,結果被國衛院打回票,理由是我沒有教育部助理教授或主治醫師的「名」,因此不得申請。為了順利進行研究,最後我請主任用他名字申請。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在乎助理教授的頭銜,認為取得教育部認定的資格對我並不重要,所以從2001年回國後,雖教過三年大學的兼課,但到今年初之前都沒有主動(或陰錯陽差錯過)去資審,為此事碰壁後我才生氣為何制度是如此,也認清我必須正視此規定。為了日後不再請別人幫忙,所以今年準備資審。

以此事件來說,為了興趣,「名」當然重要,且對我很有殺傷力。拿「名」去換興趣的實踐是不得不然。當然,你或許會說這不是你所指的意思,你應該是在說一個觀念,不需要硬套在某個現實事件上。是的,我同意,但對我而言,這就是我所指的困擾所在。

在接觸你之前,我非常不快樂,也超級沒自信(或換句話說,超級虛榮),現在瞭解了些道理,快樂了些,但我想更快樂點,但現實上老提不起,放不下。在現實面我往往必須面臨這些在我看來根本不該是問題的問題,偏偏這些問題我必須面對。

你說「誘惑是不需要抗拒的」,我並不同意,抗拒誘惑讓我快樂很多,為何不?當過去不知,但現在知道可以不用追隨眾人眼光而活,讓我快樂很多,為何不?我有很多缺點,心智軟弱、自信不足,若我內心能夠更堅強,不光是不接受誘惑,而能抵擋更多尚未出現的誘惑,為何不?我沒有要努力什麼,但是若努力後能讓我有更多快樂,為何不呢?

陳真 | 2006.11.07 05:46 | #
虛不虛榮有沒有灰色地帶,你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端看你準備怎麼說它囉. 問題是,這問題有啥意義?

當我說,林義雄是個好人,然後你問,好人和壞人有沒有灰色地帶,那我就迷糊了,因為你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就像寫作文一樣,任你自由發揮不是嗎?

或者說,"嗯,馬的,俺覺得精神上挺自由!!" 於是你問,自由與不自由有灰色地帶嗎? 於是我迷糊了,這個隨你便啊,你愛說它有,那就說出有的一番道理,你愛說沒有,那就說出沒有的 "另" 一番道理.

"這葉子挺美的!"
"美麗與醜陋有灰色地帶嗎?"
.....(啞口無言)

當我們想說 A 與 B 不同時,就能說出它們在 "某個意義上" 的不同,當我們想說A 與 B 有其相同之處時,自然也能在 "另一個" 意義上說A 與 B 有其相似處.

你的納悶或許只是來自一種對形而上事物本質的誤解. 比方說古代哲學家有句名言說,"你不可能把腳伸進同樣的河兩次",為啥? 因為河流時光不斷變動,河不可能是同一條河,一秒鐘前的腳跟一秒鐘後的腳也不可能一樣.

這樣講很對. 但維根斯坦說,"你能把腳伸進同樣的河兩次."

難道我能同時相信這兩種完全相反的陳述? 當然可以啊,因為它們講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我能說: 二十年前的陳真,跟二十年後的陳真,始終如一,啥也沒變. 同樣我也能說陳真每一秒鐘都在起變化.

反正就是你愛怎麼講都行,端看你準備講些什麼,畢竟我們不是在談一種科學事實不是嗎?

陳真 | 2006.11.07 06:32 | #
權芳老兄,我不明白你舉的例子,為了某種現實目的做些追求或改變或迎合,跟虛不虛榮有啥關係?!

若是教育是你的答案,那不就等於啥也沒說嗎?

至於抗拒誘惑,既然有個東西對你有吸引力,那何必抗拒呢? 不解.

像我喜歡吃荷包蛋,這對我是個誘惑,但我知道蛋吃多不好,所以會節制一下,但我不會抗拒;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抗拒. 魚若喜歡水,幹嘛硬要脫離水面學鳥飛呢?

我其實根本也不相信什麼抗拒,我倒相信,什麼樣的人,自然就會追求什麼樣的生活--不管他嘴巴上講得多好聽.

聖經上說: "你的日子如何,力量便如何." 這話很對,光是 "夢想" 或 "理想" 是毫無意義的,你得把夢變成一種生活,你的生命才會煥然一新.或者說,唯有當一個人徹頭徹尾改變了,他的生活才會變得完全不一樣.

經常有同事或朋友說他們很羨慕我,我聽了也只能無奈陪笑,那就好像對著流浪漢說我很羨慕你的流浪一樣,感覺像被人吃了豆腐. 我不是說我的生活不好,我是說這不會是你真的想要的.

你若真的羨慕我,那你想要過著跟我一樣的生活,比我過著我所過的生活,恐怕要容易一千倍,但你們嘴巴上說羨慕,生活上卻完全另一回事,這意味著其實你並不是真的想過我的生活,你只是看到其中某種好處,或幻想著某種 "浪漫",但你其實比誰更清楚那一點都不會是你所喜歡的生活. (天底下會有幾個人真的喜歡哲學,天底下會有幾個人願意把一生最好的時光 "浪費" 在這無用的東西上,我真的很難想像.)

鳥歸天空,魚歸水流,鐘鼎山林各有天性,誰也不需羨慕誰;就好像我也常說我很羨慕有錢人吃香喝辣的生活,因為我實在窮怕了,挺厭倦這種連買幾根蔥都很猶豫的長年拮据. 但說歸說,做歸做,儘管十年前月入三十萬,但我自古以來仍然一直過著物質生活困頓的日子,畢竟魚脫離不了最能適合牠的天性的生活.

維根斯坦是維也納首富家庭出身,繼承龐大遺產,但他打仗完一出獄(俘虜營)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財產捐給幾個親人和詩人. 這是一種抗拒誘惑的美德嗎? 當然不是. 魚若抗拒著水的誘惑怎麼會是美德呢? 這裏頭沒有絲毫抗拒,因為錢財根本不是他的 "水",維根斯坦很不喜歡財富,他覺得金錢讓他--religiously speaking--不乾淨不自由不美麗. 他很排斥出名,當然也不是抗拒什麼成名的誘惑,他覺得成為名人是一種很醜陋很低級庸俗的事.

不了解他的人,以己之猥瑣或幻想,對他的行為加給他各種解釋,但事實上很簡單,他是一條魚,魚響往著屬於他的一條奔向大海的河流; 他是啥也不抗拒的,因此他說: "我連一杯咖啡也從不拒絕自己." 也就是說,即便是一個很微不足道的東西,我若喜歡,我也不會抗拒.

像我最近就蠻需要錢,快被銀行通緝了,如果有人錢太多,想要給我(不是借我,我一般是不借錢的),我保證絕不抗拒;但你得真的錢很多,多到用不完才行. 至於會不會還,當然會,但不一定是還給你就是了. 錢嘛,應該給那些需要它的人使用.

陳真 | 2006.11.09 10:28 | #
這是一兩個月前寫的, 老調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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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台灣引進一種日本產品叫電子雞, 很受歡迎, 人手一雞. 巴掌大的機器, 螢幕上有隻電腦合成的影像 “雞”, 每天像養真的動物那樣 “養”, 餵 “它” (不是 “牠”) “喝水”, 給 “它” 東西 “吃”, 它就會逐日 “長大”, 餵不好還會 “生病”, 聽說價格貴一點的 “雞” 還會打噴嚏, 全是虛擬.

記得當時引起許多家長或教師學者專家的反彈, 說年輕人如此理解生命將是對人格成長的一大災難與傷害. 此言有理. 可是, 近幾年,虛擬世界鋪天蓋地而來, 何止養雞虛擬, 連 “人” 也變得空洞蒼白.

電腦不過是台打字機, 不過是一種圖書館資料卡, 但人們卻把螢幕當成防護罩,當成過濾器, 把自我身份給過濾得一乾二淨, 全是虛擬, 人不像人, 雞不像雞, 以不帶任何意義的符號進行 “溝通”, 虛擬而空洞.

過去那些對電子雞的強烈反彈, 已如過眼雲煙. “我是誰” 已經不再是個重要問題. 可是, 如果 “我” 不見了, 話語還有意義嗎?

我不是在談一種八卦意見, 我不是在說什麼現實比網路真實, 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網路和現實一樣蒼白而空洞. 現實生活中, 人們照樣廝殺掠奪, 有名有姓, 權位在身, 但卻面目模糊, 你幾乎無法有意義地區分這個人跟那個人有什麼不同, 許多時候宛如雙胞胎, 除了各種表面資料如名字身高體重職業收入不一樣之外, 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如果去吃雞排, 服務生不會問你想點 “哪一隻” 雞吃, 因為 “哪一隻” 並沒有差別, 這隻跟那隻, 除了重量之外, 沒啥差別, 但現代人何嘗不也如此? 這個政客跟那個政客, 這個菁英跟那個菁英, 除了肉眼可見的表面資料有異, 其它一概沒有差別, 追逐一模一樣的東西, 操著一模一樣的 “語言”, 懷著一模一樣的鬼胎, 關心一模一樣的問題, 甚至連夜晚恐怕都做著一模一樣的夢.

與之接觸, 你幾乎都能事先猜出他下一句話將要講些什麼或問些什麼以及他心裏有著什麼念頭. 可預測性幾乎百分之百, 比預測颱風還準. 不外功名利祿以及各種不帶血肉的空洞 “知識” 或漂亮 “理想”, 除此之外, 彷彿其它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沈從文說得很對, 他說: 讀書人或城裏的男男女女都長得一個樣, 但鄉下人卻各有不同.

“我” 並不存在, “我” 就是我的故事. Charles Taylor說, 透過說故事, “我” 方能誕生. 但我看現代城裏人已經沒有故事了, 今天這裏火災, 明天那裏火災, 你不能說這是故事. 故事是有個 “主角” 的, 但主角在哪? 沒有主角, 哪來故事?

主角是無法批發處理的, 一個人就是一個人, 如果有個巨人點菜, 要求來一道 “人排”, 那我們還是得問問他你想吃 “誰” 呢? 這才叫做 “人” 不是嗎?

人畢竟不是窩窩囊囊一塊肉, 人也不該只是一些足以分門別類的社會身份的組合. 當好人或當壞人都無所謂, 但你得是個 “人”. 人之所以為人, 難道不就在於他有著一種獨特性? 僅此一人, 別無分身. 那才算是 “人” 不是嗎? 當 “人” 消失, 成為一種空洞符號, “故事” 自然也就蕩然無存.

有位教授叫 S. Vice, 最近寫文章這麼說: “我” 就是 “我的故事”, 透過故事的形成, “我” 誕生了, 世界也因此獲得意義, 因為世界不過就是我的故事的一個延長. 我怎麼說我的故事, 世界就有著同樣的故事架構.

他還說, 故事不但是事實性, 更是規範性(normative), 生命如何被敘述, 故事也將反過來成為塑造生命的一個劇本, 型塑世界的意義.

講故事的權利在我們自己手裏, 就像一種自畫像, 畫出個人臉, 但現代人卻反而樂於把臉拱手讓人, 得意洋洋地以特定單一標準來定義自己, 結果根本看不出誰是誰. 講起話來一模一樣, 心裏有著一模一樣的盤算與恐懼, 在一模一樣的事物上膨風猥瑣, 匍匐前進.

在這電子雞的時代, 人們不但不在乎 “我是誰”, 反而虛擬得不亦樂乎. 特別是菁英或都會男女或名人雅士, 面目模糊, 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他們的念頭慾望品味和人生志趣, 幾乎完全雷同.

齊克果生前要求在他死後墓碑上寫下 “那個人” 這幾個字做為墓誌銘.

那麼, 菁英之墓該寫些什麼呢? 難道一概寫 “菁英” 二字? 但是, 到底這裏死的是 “哪一個” 菁英呢? 沒有哪一個的問題, 菁英就是菁英, 就好像雞排就是雞排, 你不用特別交待廚師殺 “哪一隻” 雞. 雞是沒有臉孔的, 菁英也是, 他們什麼都要, 就是不要 “臉”, “窩囊” 是他們的共同名字.

陳真2006 9 20

李權芳 | 2006.11.09 11:51 | #
好像有點懂。其實那些東西都不該是困擾,除非我認為真是的困擾。或許我還是好好過日子就好,胡思亂想未必好。

從過去以來,我習慣以現實經驗的例子去解釋你提到的概念,而我是在牛頭不對馬嘴?還是你的觀點吸引我脫離現實?

我讀你的文字時,一路很快的讀下去的話都對,但之後我想想卻又未必對,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所以我常想你是不是在騙我,讓我差點被你的煞有其事騙去。

等一下!你說魚歸水,鳥歸雲,各安其位。但有誰不曾想過要離開那麼一下下呢?我認為這無關羨慕,但世界不是因為好奇而多彩嗎?

怎麼會答案是教育的話就等於沒說呢?你說的這番話我不懂。我認為就算我不用「教育」的字眼,用「溝通」、「交流想法」也都行,怎會啥也沒說呢?如果沒說,那差異又從何而來,又如何解釋?

昨晚看了碧海藍天(the big blue),友人說男主角像我,但我想或許更像你。

陳真 | 2006.11.10 07:44 | #
喜歡談什麼文化研究之類的人,常給人一種不學有術智能不足的感覺,不外就是因為他講了很多有講等於沒講的八股與瑣碎見解. "文化" 或 "教育" 或 "溝通" 等等,如果是個答案,那它幾乎是一切問題的答案. 但如果有個東西是一切問題的答案,那意味著它什麼答案也不是.

一個嚴重錯誤的見解,比一個什麼也不是的瑣碎見解,自然更高明一萬倍,因為後者等於是沒有見解.

woody allen有部片很好笑,我看了挺多遍,叫small time crooks,片中allen夫妻變成暴發戶,想附庸點風雅,於是找人教點藝術知識,教的人為了訓練woody allen如何鑑賞繪畫,於是指著兩幅畫說: "這兩張畫,你看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allen說: "左邊這個框比較大."

"框比較大",這是個見解嗎? 如果是,那它只是個瑣碎的見解.

至於什麼好奇多彩云云,魚再怎麼好奇也飛不起來不是嗎?諸位對窮光蛋的生活再怎麼好奇,你真的願意把財產都給我嗎? 不願意對不對? 不要說所有財產,連給個一百萬我看一般也不願意;中產階級嘴巴說點浪漫的漂亮話,自我陶醉一下而已.

每次聽人家以che 做標榜,就常覺得挺想吐; 如果你沒辦法跟你所仰慕的對象 "稍微" 有點類似,那你所謂仰慕,其實不過夢遺或夢話而已.

我沒看碧海藍天(the big blue),但我想你若說像我,那肯定不像,而且很可能不但不像,甚至剛好相反. (不是要潑你冷水,我的經驗幾乎都是這樣. 別說人,就算文字,我的讀者們有些號稱粉絲,但他們都幾乎把我講的話理解成完全相反的意思;我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粉誰的絲.)

陳真 | 2006.11.10 10:14 | #
(續)權芳老兄,本想忍住不說,但我其實已經公開跟你說了很多次,那就是留言板或論壇並不是聊天室.

聊天當然就是聊你我他,但討論卻非聊天,與你我他均無瓜葛,討論是不談個人的(除非對方是個公眾人物),個人之事均應尊重如神明,不該議論. 也因此,拜託別總是扯到 "我" 身上來,我對這一點很難忍受,超級沒有美感,很難看.

尼采說,"所有哲學都是自傳." 豈只哲學,我相信所有非科學的敘述,也就是所有有關經驗的命題,必然是第一人稱,每個句子的主詞必然是 "我",講述一種 "我所看到的世界"(維根斯坦語). 我無法想像有誰能寫出一個不是以 "我" 為主詞的句子.

但我們雖然不可能不以 "我" 來談論世界,這完全不意味著 "我" 是一種公眾話題; 這真的讓我感覺很窩囊很沒有美感,因為 "我" 這東西只能私下在親友之間談論,而不該搬上螢幕.一個人如果寫了他對他媽媽的感情,並不等於說他邀請大家來談論他媽媽.
在我看來,公私不分,把留言板當聊天室,議論你我他,是很八卦很難看很低級很窩囊的,我幾乎想不出來比這更窩囊更難看更低級的事. 拜託克制一下吧.我知道此中分寸或許不一定很清楚,但應該也夠清楚了. 比方你說什麼哪部電影主角像我就是一例,我像誰有何公眾意義可言? 留言板是個公眾場所不是嗎?

我不在乎你談你自己,但拜託別扯到我身上來,這樣真的讓我挺難受,很窩囊的感覺.

再說,你我雖未謀面,但光憑片語隻字我敢說,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我很難想像怎麼可能一個電影主角像你的同時也可能像我.

謝謝你抬舉我,把我和你歸為同類,但我並不這麼認為. 我知道這樣講可能很傷人,但我已經講過許多次,不知道該怎麼講才能讓你對我有一點最基本的理解與尊重.

你我都應該相信世界上的確有人跟我們不一樣,或甚至正好相反,也因此,我們應靜下心來聽清楚別人究竟真正重視一些什麼,然後就應尊重對方的基本美感或基本權益.

每個人都該在乎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既然在乎,那就不可能會喜歡被人公開議論--不管是褒或貶. 除非他願意成為一個名人,享受名人的好處,那就不能怪別人公開議論他,因為他既是名人,比方說政治人物或明星,其所做所為就是一種公眾議題.

在我看來,若非不得已,否則成為名人是很低級的,簡直可以說是窩囊低級沒出息之極致表現,因為他竟然能忍受讓別人來議論他.
聽起來或許很怪,但沒辦法,這是我的基本美感.

克制一下吧,講自己就好,別再講到我身上來,這會逼我不得不花一些我並不想花的時間反覆做出澄清,這樣蠻累的說.

你我都只能談你我,但你跟我一樣,你我本身都不該是個公眾話題. 簡單說,這裏不是聊天室,討論跟寫 email是完全不一樣的.寫 email應該私下寫,不是寫在眾人出入的留言板上,這種虛無的輕浮的不把 "我" 當一回事的後現代美學品味,跟我八字嚴重不合.

陳真 | 2006.11.12 22:06 | #
權芳老兄如果看我寫的東西看了之後竟然得到 "脫離現實" 的心得,那還是不要看比較好,因為這很怪,一個人應該活得像個人,腳踏實地幹活都嫌不夠紮實了,幹嘛反而努力脫離現實,當個人渣? (我是說當個 "菁英")

我一直不都只是反覆在講這樣的意思嗎? 如果來吊點書袋,以便提高各位的注意力和敬意,有個詞叫 authenticity,我不會翻譯,或許就翻做 "真實", 所有非分析性的哲學家,在我看來不過是在追求這樣一種生命狀態,簡單說就是: 如果你是個人,那就真實一點,活得像個人吧! 與 authenticity 相反的就是 "失真"(inauthenticity).

貓就是貓,狗就是狗,螞蟻就是螞蟻,牠們都沒有 "失真" 的問題,但人因為充滿各種知識的語言的權勢的虛榮與規條,往往活得很不像個人,不真不實,自欺欺人,很虛無.

比方說我常覺得基督徒很假,溫馨語言氾濫成災,動不動就說得好溫馨好感動好關心好如何如何...,全是以命相許的漂亮話,但事實上這些話語並不能當真,它們沒有重量,就像一種自我標榜自欺欺人的口頭禪那樣,說說而已.

但動物雖不說人話,動物卻顯得真實,你很難想像一隻偽善的狗或假溫馨的貓或充滿虛榮的蜘蛛. 牠們紮紮實實活在生命的現實裏,不受虛榮的引誘而脫離現實. 但人不是,明明吃喝拉撒,明明很低能,卻一副高來高去不得了的菁英嘴臉,話中往往有話,虛構形象,自欺欺人,輕薄空洞,幾乎沒有一句話是單純的紮實的可信的不帶雜質的.

如果有人很自以為是,覺得人很行,人定勝天,於是我們說,"人沒那麼行,舉頭三尺有神明",難道要人抬頭看頭頂三尺就是要人脫離現實?

如果有人說,"生命不光是血肉之軀,生命之外還有著那看不見的感情",難道相信肉眼不可見的深刻事物就是要人脫離現實當個不真不實的人渣?

如果有人說,"你別光喊理想,光做白日夢啊,你若有夢,那就用你的生命去買張門票,憑你的信心和決心讓所謂夢想成為你生命的一部份",難道這就是叫人脫離現實? 太離譜了吧?!

我只能說,很多人只是撿他自己想聽的話聽,斷章取義,並且把別人的意思扭曲成自己的意思或扭曲成某種逃避現實的藉口,但我一直不都是在批評這樣一種失真的狀態嗎? 我怎麼會叫人要脫離現實呢? 我不是一直都說我最崇拜那些在勞力或困頓中努力求生的人嗎? 我怎麼會叫大家脫離現實當個整天虛構空洞意義論述些很低能的東西很沒出息的人渣(或者說菁英)呢? (這種不真不實的人渣到處都是,比方說中時論壇上就有一大堆. 每次看網路新聞不小心翻到那一頁, 我都趕緊跳頁, 光看到名字就覺得挺難受.)

陳真 2006 11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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