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28日 星期二

藝術電影與好來屋電影差別


陳真 | 2014.10.29 03:29 | #
不早說,要不然就可以假公濟私,結合下個月的靜站,畢其功於一役。下個月站樁時間是11月8日。

"Do You Remember Dolly Bell?" 這片第一次看大銀幕是在倫敦。那一天,剛好同時有另一個活動,坂本龍一來倫敦舉行演奏會,二者只能擇其一。最後,選擇了電影,放棄了音樂。

去過布拉格三次,主要原因之一無非就是衝著 Kusturica 來。他在布拉格的 FAMU 唸了六年書,Kusturica 的好友 Milos Forman 也是FAMU 畢業。我還千辛萬苦來到布拉格一家叫 "鐵達尼" 的餐廳吃鬆餅,據說是 Kusturica 學生時代一部電影習作的拍攝現場。

FAMU 就在莫爾道河邊 (Moldau)。還記得電影 "永生樹" 裏由19世紀捷克音樂家 Bedrich Smetana 寫的那首讚頌莫爾道河的曲子嗎?這河估計是我生平所見最美麗的一條河。許多年前,少年Kusturica 每天在此出沒;想像中的場景,倏忽來到眼前,宛如白日做夢。

FAMU門禁森嚴,但最後還是讓我給公然潛入,可能我一頭亂髮,看起來有點怪,來到這怪人聚集處,便見怪不怪了。不但潛入校區,甚至還來到地下樓層一座放映室,估計學生們應該就是每天在這地方學習怎麼拍電影。

初次推開FAMU沉重的大門,難免激動;毫無疑問,這道門, Kusturica肯定推了不知道幾千回,而我也給這門推上一把,在心裏頭留了個紀念。

有些人,近在四周,卻遠在天邊;有些則是不相識卻知心,哪怕死的活的都一樣。活著的依舊在,而死去的卻也始終不曾死去。

除了Kusturica,還有一些我的 "知心好友們" 也在布拉格留下足跡。例如,各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227年前的今天 (10月29日),正是 "唐喬凡尼" 的首度公演,地點就在布拉格市中心的 Stavovske Divadlo 歌劇院。公演那一天,莫扎特在現場監督、指揮,就在我眼前這個樓梯通道忙進忙出。當天首演很成功,莫扎特趕緊寫信跟他媽媽報告好消息。

歌劇院附近幾步路,有棟建築,目前好像是個神經學研究中心,屬查爾斯大學,當年愛因斯坦就在這裏教書。據說,當時旁邊有個精神病院;有一天,愛因斯坦從陽台上看著病患,對友人說,大概只有瘋子才會相信他的相對論。我最愛的詩人R.M.Rilke,則是這所大學沒有畢業的一個哲學系學生,一生顛沛困頓,為求基本溫飽,四處巴結逢迎找機會出版文集,曾來到巴黎擔任羅丹的行政助理,幫他處理雜事。

布拉格保留許多18-19世紀的建築,加上一條美麗的河和查爾斯橋,真是美得不像話。而且,感覺藝術離一般人很近,近到似乎就像呼吸那般尋常,而不是什麼藉以高人一等的虛榮。我就是在布拉格的國家劇院以幾十元台幣跟一個捷克阿公買黃牛票,觀賞普契尼的 "托斯卡";當 "今夜星光燦爛" 歌聲響起時,旁邊及後座幾個洋人歐肉桑頻頻拭淚啜泣。

也許是因為取景容易,在布拉格待沒幾天,就遇到兩三次拍電影的場面,其中一次還成為臨時不小心加入的 "臨時演員"。那天,在市中心想找廁所,於是就跑到距離最近的美術館小便。小完之後,嚇!什麼情況?!剛剛明明招牌上寫著美術館,怎麼小個便之後招牌就變了,變成外交部,是發生政變嗎?我看 "外交部" 大門口立著一個活動講臺,擠著一堆人,很多攝影記者圍繞四周,講台上有個穿西裝的對準麥克風好像準備發表演說。我趕緊也擠上去,看看發生什麼事。結果發現大家對我投以奇怪的微笑,我這才明白,原來是在拍電影。

今天跑去看第 N次的 "狂人皮埃洛"。這種片若是平常上映,會有人去看才怪。令人難以理解的是,台灣人似乎很愛趕場影展,似乎任何電影,只要掛上 "影展" 二字便一票難求。坎城影展我去了三趟,但在台灣,我卻超不喜歡看什麼影展,總覺得虛榮味道很重,非常難受。前天去看波蘭斯基的 "唐人街" ,電影結束時,竟有許多人鼓掌,感覺很噁心。國外觀眾也常鼓掌,生平看過最瘋狂的一次鼓掌是 Kusturica的 "黑貓白貓",在劍橋的 Art Cinema 上映,簡直是全場沸騰。但台灣人的掌聲卻讓我渾身不自在,有點假,做作,有一種宣示高人一等的味道在裏頭。

可是,若沒有影展,在台灣幾乎根本不可能看到許多電影,演來演去永遠就是一堆毫無意義的賣座垃圾片。

也許是受到美國文化的影響,曾幾何時,台灣人看電影好像非吃不可,手上總是拿著一堆食物,而且都是用塑膠袋裝著,不但味道臭,而且一直製造噪音。我始終想不明白,如果很餓,為什麼不先吃完飯再來看電影?如果很渴,為什麼不先喝點水?今天我旁邊坐一個女大學生模樣的人,座位上放一杯飲料,每隔三分鐘她就會拿起來吸一口,不斷弄出塑膠袋的噪音。我很想問她,為什麼不一口喝完?這樣一直吵要吵到幾時?還好,大約半小時後,我發現她已經睡著了,還發出打鼾聲。

前排則是一位吃熱狗的男學生,後方也頻頻飄來食物的臭味和塑膠袋悉悉訴訴的聲音。大約折磨了半小時,大家才終於 "酒足飯飽",靜了下來,不再有味道和噪音。可是,我們如果去聽音樂會或上教堂,難道也要餓成這樣、非邊吃邊聽音樂聽講道不可?跟做愛或打架一樣,藝術難道不就是一種需要投入與專注的熱情活動?有人每次做愛都得邊吃鹹酥雞邊那個的嗎?去教堂做禮拜可以一邊啃雞腿一邊聽講道嗎?

"狂人皮埃洛" 裏,男主角一路逃亡一路看書、寫作,吟詩作詞。他一再感嘆,我們曾有過輝煌的文藝鼎盛,而今安在哉?當然,高達的電影如抽象詩,沒法直接做此形而下解,但我略知他一二,知道他心裏對美國低級庸俗文化掌控全球的強烈不滿。對此我亦頗有同感。隨著科技進步,我們反倒失去說故事的能力,甚至連聽故事的能力也已蕩然無存。我發現,比方說很多人,他已經習慣好萊塢那一套語言,沒有作者,大家使用一模一樣的一套公式。這樣一種 "故事",老實說,我反倒覺得更難理解,更不用說感動,因為太低級了。

人們看電影,就像在聽取簡報或收看新聞節目那樣,他只能在一種表面情節的低能、庸俗連結下去理解人事物;只要沿著這樣一種關係連結,他就能迅速 "看懂" 故事;因為如何如何,所以如何如何,故事大意如何,所欲傳達的訊息如何...等等。可是,如果故事真的長這副德性,那就直接公布作者所欲傳達的訊息不就好了?相反地,當這樣一種好萊塢式的低能關係連結不存在時,他就會抱怨看不懂,或是想快轉,想儘快 "知道" 故事是什麼。

法官辦案或是做研究工作是可以這樣幹沒錯,比方說我一年可以看上五百本學術用書,因為我很快就能掌握重點,可是,故事卻不是這樣看。你讀報紙社論原本就應該這樣讀,前面看看,後面看看,中間瞄兩眼,整篇文章一會兒就能看完。但故事卻不是這樣看的。就好像音樂只能以一定的內在節拍速率聆聽,不可能快轉,也不可能沿著某個什麼低能的關係連結迅速掌握重點。

故事講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但故事就是故事,故事跟音樂一樣,它不是新聞簡報,也不是知識要點。我從一個人讀我的文字的速度和反覆閱讀的次數,就能知道他是讀者或半票讀者。半票讀者只是迅速挖出他想要的 "答案" 或 "重點",但一首歌,一段思維,一種情緒,會有什麼重點?

就如““狂人皮埃洛” 這電影能有什麼重點?男女角說:

"無數個世紀過去了,就像許多風暴。我們都到了中年,不再對著鏡子自言自語。我們殺人,我們唱歌,每次呼喚對方都用不同的名字,我們玩著小時候的角色扮演,我們是在休假的死人,我們講故事維生。你在日記裏寫著:詩是失敗者的遊戲。"

最後,
"終於找到了,永恆!太陽,溶進海裏。"
"這是我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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