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日 星期三

哈巴狗電台:餘生 2009-6-14 19:20

■陳真(醫師)


我總覺得,每封家書都是情書,每部好電影必然是愛情電影,每一首優美曲子肯定是情歌,任何人事物若具有價值,必然是因為裏頭有著一種愛。戀人之所以是戀人,並不是因為誰為誰做了什麼,而是因為彼此間的愛戀情愫把兩個生命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全黏在一起,難分彼此。任何事物都一樣,再爛的曲子只要有人愛,終能琴韻傳揚,獲得生命。若問世間情是何物,意義的源頭,故事的開端,寫下永不止息的悲歡。


阿乖並不特別,牠是一隻連看到小貓都會怕、被貓追著跑的小小流浪狗,才幾個月大;18年前林口長庚急診室的某個值班夜晚,牠在風雨中踉蹌走進急診室,被一位醫師戲謔式地向一位護士炫耀「球技」般踢飛幾公尺外,不久又爬了進來,又被補一腳。當牠第三度爬進來時,我怕牠再挨一次踢,乾脆抱回值班室。


一年後,我母親在報載我將自焚拒捕的謠言中憂傷去世,我也頓時失去生活意志,行走間腳似踩不著地,彷彿生命突然失去重量。加上涉嫌叛亂等等不可思議的遭遇,在一片絕望中,我似乎看清自己的處境,我連一隻螞蟻也保護不了,何況一隻狗,於是決定面對現實。在決定永久離開長庚前夕,我帶著阿乖回到長庚湖畔,表面上像在跟牠玩捉迷藏,可當夜幕低垂,我和學姐便藏在遠處草叢中不再現身,這回牠再也找不到我們。18年了,捉迷藏的遊戲仍然持續,只是不知何時才能讓牠再抓到我們。


那天黃昏,隨著天色黯淡,長庚湖畔散步的三兩人群便也逐漸散去,我們躲在草叢中看見牠逐漸慌張的模樣。遠方傳來林口天空慣有的低沉雷聲,彷彿風雨欲來。也許可以這麼說,牠只是回到牠一年前所來自的地方,景物依然,風雨如故,一切沒有什麼不一樣,但卻又似乎一切都變得完全不一樣,彷彿湖不再是湖,而夜也不再是夜,彷彿牠跟我們都再也無法單獨屬於這個地方。


我終究沒能見到我媽最後一面。回到睽違數年的家中,眾人催促我湊著遺體耳邊報平安,使之安心上路,但我始終默然不語。見她眼角有著一道長長的淚痕,我用手輕輕拭去;彷彿在那一刻起,所有明天只是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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