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5日 星期一

理解

陳真 | 2005.06.02 14:33 | #
~續前沒講完的~

大部份人一定聽過聖經上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婦女犯了錯,必須用石頭砸死.耶穌說,你們之中誰自認為沒有錯的,儘管丟第一顆石頭. 結果沒有人動手.
還好這場面不是發生在台灣或大陸,要不然我看這女生恐怕會死得更慘,因為 "正義之士" 太多了. 特別是有了網路之後,只要看不順眼,馬上就可以用各種方法予以 "制裁",讓對方不堪其擾.

正義感是好的,但你得明白"正義不光只有一個臉孔".你的英雄在對方眼裏,很可能只是個王八蛋,反之亦然. 你更得明白,正義的議論對象是 "事情" 而不是 "人",是人的 "行為" 而不是人之 "本質".

大學時,班上一位家境似乎極其富裕的女同學說,她 "想不通" 為什麼會有女生願意做賤自己,跑去當妓女,說著說著,還加上一句: "我最看不起這種人".

那談話源頭,是針對我當時寫的號稱台灣第一份兒童人權報告,裏面講到數萬雛妓.

我當時沒反駁這女同學. 她說她 "想不通" 為什麼會有人 "年紀輕輕就去當妓女" "為什麼會有父母願意把自己的小孩賣去娼館", 想不通想不通,事實上應該說她 "不願意想通" 才對.

主流對非主流的人與事,或是日子過得爽爽的人對辛苦過日子的人,總是不願理解,或者說不屑理解,畢竟要理解並不難,看你願不願意而已. 不理解就算了,偏偏喜歡對人評價一番,彷彿他可以看透你的靈魂似的.

人們對所謂恐怖份子的態度也一樣,你可以說這樣的行為違法,但你不應該高高在上給予道德譴責,那是很偽善的.

天底下所有人的個性是否就那幾種,我不敢說,但至少華人的個性我很了解. 當你看到一個華人用漂亮詞彙譴責恐怖份子時,那就是偽善. 如果不是出於偽善,那也只能說這個人IQ 有問題,想像能力更是有問題,視野狹隘成一直線,他無法理解眼前三寸以外的天地.

達賴說過一個故事,他說有個人迷了路,在山洞裏遇到一位大師,大師幫了這旅人,給他食物,還給他指出方向. 旅人問大師一個人躲在山洞裏幹啥啊? 大師說他在鍛鍊修養.

臨走時,旅人騎上馬,告別之後,回頭丟下一句: "練修養? 哈哈哈,我看你根本就是個笨蛋!" 結果後頭傳來大師一連串$@&$&(#@$. 旅人回應了一句說:大師別生氣,你不是在練修養嗎? 說完騎馬揚長而去.

大師有沒有練好修養我不知道,但現實生活中似乎也是這樣,那些喜歡用漂亮言詞譴責非主流人事物的人,在我看來,他們只是喜歡吃人豆腐.

這樣一些人,別說你害他家破人亡,通常你讓他稍微有點不如意或稍微冒犯,馬上就會耍陰耍狠,用百倍陰狠報復對方或懷恨在心,結下一輩子的樑子. 台灣學界醫界或文藝界這個界那個界,不就盛產這樣一種道貌岸然的 "翩翩君子" 嗎?

翩翩君子之外,有些人,在我眼裏真的是好人,但他們的好似乎只是因為他們不需要去犯法而已,就好像我不會擔心連戰來我家搶劫一樣. 不是因為我對他的人格有信心,而是因為我知道他根本不需要這麼做.

這樣的一些好人,日子過得爽爽的,這樣就好了,不要擺出清高姿態教訓為非作歹的人. 我們沒怪他們過得太爽就已經很仁慈了,他怎麼還好意思跟我們講什麼愛的道理講什麼禮義廉恥世界大同呢?

我曾對暴力有所期待,對甘地或梭羅的非暴力感到懷疑,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與其說是維根斯坦治好了我的懷疑主義,不如說是街頭上那無數的流浪狗,牠們的無辜和無言,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才是力量的來源.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不會去譴責恐怖份子.

高達思想很左傾,他歌頌抵抗,讚賞游擊隊,但他似乎也不認同恐怖主義. 在他今天這部電影裏,他說,恐怖主義讓我們隨時身處險境,每個人都具有潛在威脅,大家都會成為受害者.(這是我自己的話,我的轉述,但他的電影跟音樂一樣,很難這樣轉述)

片中一位去到 Sarajevo (塞拉耶佛)和巴勒斯坦拍片(?)的女生,後來也發動了自殺攻擊,在劇場(?)裏,她給周圍的人和觀眾五分鐘逃命,但她說,如果有人願意留下,陪她一起自殺,那她會很高興.

結果,所有人都逃掉了,只剩下她一人,不久之後,"反恐小組" 掩至,立刻殺了這女生,她都還來不及打開包包,引爆炸彈,但她被殺死後,人們卻發現她包包裏只有一些書,什麼炸彈也沒有.
片中旁白說: "我們都是有罪的." 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片尾出現了一整段被美軍保護的 "天堂".

這電影當然不是在講這些,這些只是無數重點之一,而且統統經過我嚴重扭曲,扭曲成 "白話文".

這電影所呈現的,遠遠不是我所能轉述,甚至沒辦法說這電影到底在演些什麼.跟他所有電影一樣,我只能給它一些關鍵字,比方說 image (影像),比喻 (metaphor),語言(language, word, text..),抵抗(resistance),意義(meaning),生存(existence).

高達在我看來, 是全世界最會講故事最會寫詩的人,我常跟學姐說,高達的深刻,他的 "詩情畫意",他對影像對聲音對文字的掌握,不但空前,而且很可能絕後,我實在很難想像在往後五千年內能出現一個比他更會寫詩更懂得詩的人.

別說 "寫詩" 很無聊,人家在第一線拼命,你在大後方寫詩談哲學;事實上,這些莫名其妙的影像文字和聲音,透過奇妙的組合,讓我們看見一些前所未見甚至無從想像的東西;它擴張了我們的想像力,而想像力似乎帶來一種救贖和出路.

這電影還沒看的趕快去看啊,如果你看了會覺得好看,那我真的會很懷疑你是否誠實.萬一你真的覺得感動,那你就完了,你一定是有病!什麼病? 哲學病. 這種病很難醫,有時覺得它已經痊癒,有時卻又覺得好像越醫越嚴重.

陳真 2005. 6.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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