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3日 星期一

台灣之光

陳真 | 2013.02.26 16:54 | #
奧斯卡外語片獎是有可信度的,但其最佳影片卻總是會頒給一些爛片,甚至爛到不可思議,彷彿這獎是在比爛而不是比好. 我以為少年pi夠爛了吧,不得獎豈有天理,沒想到奧斯卡委員會真不簡單,總是能挑出更爛的來.
一個影展要頒給誰,旁人理應只須關心所頒對象是否足夠優秀,但台灣人好像嚴重缺乏什麼自信似的,似乎只要 "出國比賽" 獲獎便是台灣之光,而且非常愛國(台灣國),愛到連金馬獎頒給大陸和香港的電影都能因此被綠色政治人物們給扣上不愛台灣的帽子,要求乾脆往後停辦金馬獎,彷彿一個影展只能頒給自己人,否則便是其心可誅.
在這類人士眼裏,就連藝術這種東西都是要看血統看黨派顏色的. 一般人其實也不遑多讓,似乎對自己非常缺乏信心,因此極需要各種獎項來自我肯定,而且最好是 "出國比賽" 得到的獎會更激勵人心. 少年pi以及前陣子那部我不敢指名批評的大爛片便是一例,搞得電影不像電影,彷彿什麼民族主義運動似的,非常莫名其妙.
一個影展頒獎,旁人理應是關心好片是否得獎,而不是關心 "我們自己人的電影" 有沒有得獎;藝術跟自己不自己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更不用說搞成一種總是充滿政治正確的一窩蜂運動. 俗不可耐,莫此為甚.
記得大約2004或2003年的聖誕節前夕,因為法國南特影展的關係,繁華熱鬧的某個法國街頭四處懸掛張貼 "向杜篤之致敬" 的紅布條或海報,有一幅上面寫著: "我們的英雄--杜篤之." 這讓我相信,這些法國人的確喜歡電影藝術,而不是出於某種意識形態或黨國旗幟或什麼鄉土之愛去推崇.
其實,依照 "台灣之光" 的檢驗理論,杜篤之應該也是台灣之光,而且在無數的國際影人心目中,地位非常高,跟神差不多了,但我敢說,向來吸食台灣低能媒體奶嘴長大的台灣人,大概沒幾個聽過杜篤之. 台灣人不是真的熱愛電影或關心電影藝術,他只是依照媒體的指揮起舞,關心媒體所要他關心的某種屬於政治正確的結論,並且痛恨那些與此結論不合的人事物.
從李遠哲到我根本不想認識卻如雷貫耳的王建民,一直到李安,都是如此,好多出國比賽得獎的台灣之光,個個都是政治正確,都是什麼台灣人的驕傲.
愛國人士們若真要論愛國,套句愛台灣人士的慣用語,李遠哲得獎時簡直就是台奸,因為他是美國籍,記錄上顯示美國人得獎而不是台灣人得獎. 但是,非常缺乏自信的台灣人,不管三七二十五,一概都是台灣之光.
當時有國外媒體問李遠哲說,台灣人把你當成台灣的榮耀,說你是台灣人,不知你怎麼想? 李遠哲說: 我能理解他們為什麼說我是台灣人. 這話的意思是說自己並不覺得自己是台灣人,但能 "理解" 別人為什麼說我是.
我對這樣的回答感覺很ok,但若依照時下的愛台灣標準,這種心態簡直就是台奸,應該滾出神聖的台灣才對.
幾年前曾寫過一篇文章在蘋果,說我有一年重返英國,在劍橋圖書館找資料. 劍橋圖書館的影印室很小一間,三個人就嫌擠,若要影印得排隊. 排在我後面的就是舉世聞名(因為連我都聽過)且相當受人尊敬的經濟學家 amartya sen,他當時是劍橋三一學院的院長,也得過諾貝爾獎.
因為我專程一趟路回來劍橋找資料,需要影印的東西很多,所以,排在我後面的那個人只好慢慢等了. sen等得很焦急,三番兩次跑進影印室來探頭,看我印好了沒;當時另一台影印機故障,還有一台也有人用,他除了繼續等,又能如何? 我本來想問他要不要去另外一個影印室,後來想想算了,他又不是剛來的新同學,不會不知道哪裡還有可以影印的地方.
在台灣大概不是這樣,光是在醫院若是院長來了,你若不先讓他印,恐怕馬上會得罪人. 再說,台灣人喜歡擺架子,影印這種雜事大概也不會自己跑來圖書館排隊跟大家一起等著印.
今天要是像sen這樣一種成就的人若在台灣,何止台灣之光,豈不是要成了台灣之王或台灣之神? 一舉一動豈不是整天要報導個不停?!
在我看來,一個社會的文化水平大約從這裏就可以看得出來. 一個心靈比較健康的社會不會這麼自卑(人其實也一樣),不會動不動就是一窩蜂,動不動就是什麼之光,好像一直需要別人的肯定才有臉活下去似的,一點雞毛蒜皮大的事也能渲染得好像什麼世界大事,老是說什麼 "全世界都在看",其實根本沒有人鳥你,別人又不是阿西,誰會關心你這麼一點小事?
在西方,就算你得了宇宙無所不能第一名大獎,你的鄰居恐怕也不會因此多看你一眼,因為這畢竟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絲毫不值得眾人矚目.
你喜歡矚目是你家的事,它不該形成一種全民運動,不該變成一種什麼之光. 不管出國比賽得什麼獎,對你是光,對我卻很可能什麼也不是,你的光和我的光理應長得完全不一樣,所以根本就不應該有什麼台灣之光這種怪物.
在法國,"向杜篤之致敬" 的影展活動也只是寫著: "我們的英雄--杜篤之",而不會寫著 "法國人的英雄--杜篤之". 當然他們更不會說高達或楚浮是法國之光,他們出國比賽就算得了一百個超宇宙影展無所不能第一名大獎,法國社會也不會因此沸騰.
一個社會如此,一個人也一樣,動不動就一窩蜂,動不動就蠢血沸騰的人,其心靈與大腦水平,恐怕很難令人恭維. 這其實倒也無所謂,畢竟這也是他們的自由,重點是: 不要強迫別人跟你一樣水平,不要強迫別人也要跟你一樣蠢血沸騰. 要沸騰,你自己去沸騰就好了,別壓迫別人的心靈與智商非得跟你一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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