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5日 星期六

洗腦


陳真 | 2014.12.16 11:23 | #
有一年的228,大約是1987-88年左右,有一天,有個台大好像是什麼學生會或校刊的編輯南下採訪我。那時候,228仍是絕對禁忌,連228三個字都不能提。那位編輯自認忠黨愛國,對黨外有著一種莫名的敵意。但是,因為校刊編輯上的需要,她還是得來採訪我。
採訪時間訂在早上,因為我跟她說下午會有一場抗爭。那天是228。那時的國民黨很囂張,就跟現在的綠營一樣。它不但透過高壓強力手段,讓228成為 一種禁忌話題,而且刻意選在228那一天晚上,在高雄愛河旁舉行動感雷射狂歡舞會,請來一堆明星表演,邀請各大專院校學生參加。
那時候的國民黨,非常受學生及年輕人歡迎,就跟現在的綠營完全一模一樣,很會討好、迎合年輕學子。最擅長的一招,當然就是(往往透過救國團)在校園內外舉辦各種青春活力的康樂聯誼活動、動感雷射舞會以及所謂關懷社會的無腦愛心活動等等。
黨外當時經常批判國民黨之愚化年輕一代,使之無腦,使之從眾投俗,使之喪失思考能力,使之娛樂取向,使之忠黨愛國,使之強烈敵視黨國異己,使之呼朋 引類西瓜倚大邊,使之脫離現實,使之整天在一種 "好有趣哦、好好笑哦、好可愛哦、好溫馨哦、好帥好正哦" 的卡通式、漫畫式的 "去血肉"、蒼白氛圍下生活,排斥嚴肅乏味事物,使之完全不知今夕何夕,使之對世界一無所知但卻自我滿意度很高。
這樣一些描述,其實也完全適用於當下年輕一代的實況。差別只是在於旗子的顏色換了。
那時候的黨外,非常痛恨國民黨如此傷害年輕一代的心靈與大腦,因此,這樣一種 "拯救台灣人的心靈" "拯救被愚化被洗腦的下一代" 的呼聲,甚囂塵上,乃是當時黨外的各種議論之中的一個主要議題。
也因此,當國民黨在228那一天要舉辦大型街頭狂歡晚會時,我們幾個高雄的黨外人士決定去現場舉牌。因為我們人數少,記憶中大概只有十來個人,機動性很高。
那天,國民黨派出鎮暴部隊,把愛河四周團團圍住,不讓我們進入,但我和幾位黨外朋友依然突破重圍,就像在打橄欖球一樣,我們舉著標語牌一路狂奔,往愛河方向衝,後有追兵,一堆鎮暴警察持棍在後面追趕、攻擊。
最後,我們當然是寡不敵眾。其實,就算我們能衝進雷射舞會現場,不必鎮暴部隊動手,肯定也會被學生們打得頭破血流。
事情過後,滿目瘡痍。國民黨不放心,怕我們繼續作亂,於是大面積封鎖附近街道,直到午夜。
那個來採訪我的台大校刊編輯,目睹整個過程。她說,她過去所景仰的那個 "黨國",一夕瓦解。
至於黨外所痛恨的愚化洗腦下一代,不出幾年卻青出於藍了。由阿扁帶頭,愚化洗腦得比國民黨還更加熟練與內行,一會兒扮超人,穿起超人內褲做飛行狀, 一會兒扮宋七力,頭上出現神仙光環,甚至還穿起白雪公主裝,持仙女棒,年輕人或學生看了好開心,好喜歡,覺得這些政治人物真的好親切好可愛好有趣好民主。
英語 Carnival (嘉年華,即狂歡節)一詞便有此意涵,源自古希臘羅馬的一個節慶。在這一天,奴隸和主人衣服交換穿,角色互換;奴隸可以對主人吆喝、玩笑,旨在起到一種安撫奴隸的作用。
古羅馬那些昏君也懂這一招,最喜歡蓋競技場,搞人獸鬥,好刺激,好有趣,大家都很喜歡看,往往巡迴演出,統治者藉此轉移人們對嚴肅事物的不滿。
台灣媒體早已一片綠油油,而且極度瘋狂地徹底愚化人民。剛剛想看氣象,一打開電視,立即傳來台灣記者典型的尖銳狂噪聲音,我嚇得馬上關掉;關掉之前,瞄到畫面上好像有一群士兵,有人問說班長帥不帥,然後士兵們說帥,但卻忍俊不住爆笑之類。
我經常被這種極度尖銳狂噪的聲音給嚇得馬上關機,所謂新聞,整天就是什麼 "爆紅"、"最夯"、"正妹"、"爆奶"、"網友說"、"網友KUSO" 等等,或是一些出洋相的誇張畫面,日夜反覆,一成不變。愚化洗腦的程度,遠遠超過舊國民黨時代的大概至少一億倍;若非住在這島上親眼目睹,實難想像天底下 會有這樣一種社會。
我不敢說我看過全世界,但如果有人能舉出世界上有這樣一種完全徹底無腦的社會與新聞媒體,陳真二字讓你倒過來唸。
你想,一個人在這樣一種環境中長大,他會培養出什麼樣的心靈和人格?他還能剩下多少可用的大腦?他對世界、對島內外的種種社會與局勢,如何可能理解與關注?
他的生命其實就像活在什麼卡通世界一樣,很蒼白,很空洞,很扭曲,很猥瑣。但他絕不會相信這是社會洗腦的結果,他會認為這是他個人的高度自主選擇與個人品味。
你若對這樣一種極度荒唐惡劣的社會現象提出批評,他會認為你太嚴肅了,想太多了,遜掉了,或是認為你對他(們)有敵意,是在攻擊他;就如同黨外時代,你若跟大學生說你們被洗腦了,只會引來反擊與羞辱以及巨大的可怕敵意。
相較起來,在箝制思想與洗腦這一點上,大陸相對要開放自由許多;或者說,他們的洗腦技巧太過於拙劣而收不到明顯效果。但台灣卻越洗越厲害,幾乎沒有幾個年輕人能逃得了這樣一種天羅地網。
偶而遇到一兩個還有點腦筋的,往往驚為天人。這樣一些極其少數的例外,毫無疑問一定會活得很悶,很不痛快;面對無腦無良的同儕,有口難言,有志難伸。
我有時會接到這樣一些年輕人甚至青少年的來信,我對他們的鬱悶與痛苦實在愛莫能助,畢竟我自己也是這樣咬緊牙關血淚艱辛地走過來。但我常想到尼采的一句話:"你該為你的痛苦感到慶幸,因為這意味著你還沒學會世故與狡滑。"
同理,你該為你的鬱悶與徬惶感到慶幸,因為這意味著你還活著,還有點生命跡象,還沒被洗腦洗得徹底;大腦和心靈還有點功能,對生命、對是非良善美醜還有點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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