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2日 星期三

哈巴狗電台 東埔之夜星光燦爛 (2007-7-22 21:50:23)

■陳真(醫師)


每回找工作,就像魚一樣,總希望附近便有一片海,可卻事與願違。幾個月前學會在台灣開車,於是海近了,不再遙不可及。山海無言,卻似乎道盡一切。可悲的陌生人,我幫不了你什麼,但你將不會為生命白白受苦,因為我能轉述痛苦給大海。無數的小希望,終如河流匯聚般,融合成一個大絕望,絕望盡頭有著光。於是日夜的界限消失了,時針分針失去意義,生命是一大塊一大塊的感覺。


4月初,帶著遠方友人回到睽違17年的東埔。舊地重遊,風狂雨驟,天上沒有一顆星。17年了,17年足以抹掉許多記憶,當年之星光燦爛遙遠得像一幅畫,景物細節俱消亡,只剩星光點點。


還沒當醫生便已籌組醫療團來此義診。那幾年是多事之秋,鄭南榕自焚,一個月後好友詹益樺引火隨之而去;不久我則成為台灣最後一個叛亂案主角,罪名是企圖分裂國土及煽動群眾推翻政府;不能行醫,不得出境,不准留學,不許當公務員。但我既非挖馬路工人,哪來本事分裂國土?海外前輩為我查訪名校,勸我偷渡至美尋求政治庇護,可我家破人亡,母親在長期為我擔驚受怕中中風遽然離世,牢裏牢外境內境外有何差別?


那段期間,我的「工作」就是不斷找工作。不斷錄取不斷解約,反反覆覆,歷史不斷重演,天天等上班,等著某個黑暗勢力點頭批准;天天奉召到院長室鉅細靡遺交待過去一切陰謀活動細節。每日夕陽西下,騎車載著因我而被退學的她在草屯四處「視察」,看牛看白鷺鷥看山看田看雲,聽林間風聲,聽那鳥叫蟲鳴,痛苦使人體會日子的美麗與快樂。有一天,報上大幅標題說,據可靠消息,陳真準備自焚抗拒拘捕。可我從來沒有那樣的念頭,於是打電話報平安,電話另一頭傳來母親無言的哽咽。往事已矣,我不能說沒有後悔,但父母受創的心豈能撫平?


東埔,我來了,我走了。歸途中,打開汽車巨量音響,音樂繚繞整個漆黑山谷,心裏有說不出的感動。我一生最愛的就是莫札特的安魂曲,這才是真正的音樂。一直有個夢,如果有一天,有那麼一片海,彼岸不管通向何方,當安魂曲瀰漫汪洋,生命便無遺憾,此生再無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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