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4日 星期五

正直的人的一個眼神


陳真 | 2014.12.08 01:38 | #
當你一無所有,當一切權勢、資源、鎂光閃爍,當所有的辭彙概念全被壟斷,全都站在你的對立面時,我常想,那你還會有什麼力量?
Chomsky 的偶像--羅素,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大概是地球上最受推崇景仰的一個人,高舉公義和平,帶動滾滾風潮,對抗美帝強權,一生不歇;甚至九十多歲了,還因為靜 坐在核彈基地前而被捕下獄。而且,出身富裕,風度翩翩,學問又好,三十多歲就寫下沒幾個人看得懂的 "數學原理" 一書,天才縱橫,風趣幽默,甚至還會調戲小妞,簡直要迷死天下眾生了。
這樣的正面人物,名實相符,一切掌聲與讚詞,合該歸他所有,世上還會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嗎?確實還有。
我發現,羅素非常在意維根斯坦對他的評價。不管什麼事,維根斯坦對之稍有負評,他就跑回去找他的阿那達哭訴。有時逢人就抱怨說維根斯坦對我不爽,說維根斯坦不爽他批評基督教。
維根斯坦其實並沒有那麼不爽羅素,而且也跟羅素鄙視宗教無關。反倒整個劍橋之中,羅素是極少數敢對維根斯坦說上幾句怨言的人之一,因為維根斯坦對他其實還是非常尊重。
羅素曾經如此形容維根斯坦,說他 "深邃,霸道,擁有完美天才的一切特徵"。聽說有一回,系上有個研討會,維根斯坦原本說要來,結果臨時沒來,結果全場歡聲雷動,因為恐怖霸王沒來,這下大家總算可以暢所欲言了。
有個眾人皆知的小故事叫 "維根斯坦的撥火棒",甚至還有洋人以此故事寫成書。故事發生在維根斯坦和 Karl Popper之間,地點就在劍橋國王學院行政大樓一樓的某個小房間。
1998年一整個學期,我曾經在這個小房間裏參加一個每周一次的哲學討論小組;每周晚上八點,每次都有酒喝,迎著昏黃燈光討論 "為什麼我們知道 68 加 57 等於 125?"(Saul Kripke 提出的一個例子)。牆的一角就是那個放置撥火棒的火爐,但我始終沒看到爐火昇起。
當年,Popper 應邀從倫敦來劍橋演講,講到有關到底世界上有沒有倫理問題或命題,維根斯坦向來強烈主張沒有,天底下根本沒有倫理命題這種東西(就好像天底下不可能有 "不合邏輯" 這回事)。
Popper 堅持說有,有倫理命題。維根斯坦很不爽,越說越生氣, 覺得他簡直是褻瀆神明,於是就很激動地隨手拿起火爐裏的撥火棒,邊說邊揮舞,逼Popper當場舉出一個倫理命題的例子來。Popper就舉了個例:"不要對著客人揮舞撥火棒"。
維根斯坦一聽更生氣,丟下撥火棒奪門而出。大家嚇呆了,不知所措,只有羅素衝出去追維根斯坦,叫他回來,邊追還邊罵說:"維根斯坦!給我回來!明明就是你不對"。
我這故事是從維根斯坦當年的一位學生那邊聽來的,當年事件原貌是否如此,我不知道。認識這學生時,他都已經七、八十歲了。
插播這一段,只是要說,事實上,羅素仍然是維根斯坦少數尊敬的人之一,羅素其實也應該明白維根斯坦對他算是非常尊重且待之以禮。只不過,羅素實在太在乎維根斯坦對他的評價了,稍有負評或不同意其觀點,羅素彷彿就要心碎。
我能理解羅素的心理。即便你擁有世上一切權勢名利與資源,就算你掌握世上所有的武器槍炮,就算所有鎂光燈因你而閃爍,群眾因你而瘋狂,你仍然還是脆弱得不堪一擊,承受不住某個你看重的人對你不以為然甚至不屑的眼神。
今天打開電視,突然看到李登輝那個可怕的混蛋,嚇得我趕緊轉台,餘光瞄到螢幕上寫著" "李登輝下重話:馬英九不知廉恥"。
同時我也看到底下這樣一則新聞報導,王建煊說了這樣一些話:
"王建煊說,這次選舉心中最大感觸,就是對馬總統
「相當不公道」。他說,這些年來馬總統做得還算不
錯,但現在把所有責任都歸到馬總統身上,我心中是
覺得有一點不夠公平和正義」。
「立法院在這些年來,是國家的罪魁禍首。」他指出
,總統當然有責任,難道其他人沒有責任,最大的責
任就是在立法院,國民黨居國會多數,卻一再被居少
數的民進黨掐著脖子。
他說,就像很多藝術家,畫作現在可以賣幾百萬美元
,可是這些藝術家在世時,生活都沒辦法過下去,通
常作品都不受重視,但死後卻價值連城。將來馬總統
卸任後,過幾年,大家就會有不一樣的看法了。
王建煊今年5月上廣播節目專訪時也曾提到,對馬總統
施政六年打分數,給了馬總統「打85分,90分都可以」
,並說就是因為國會立委素質太差,經常霸佔主席台,
才讓馬總統沒辦法好好做事。"
講一堆,我要說的其實很簡單。哪天如果有個人渣突然稱讚我,我真的會頓時對自己產生懷疑,我是不是幹了什麼齷齪的事?否則人渣怎麼會誇我?
反之,如果有個像王建煊那樣的善良虔誠的大好人,對我表示認同,我會覺得頓時力大無窮,啥咪攏唔驚。
一般所謂力量,不過就是權勢地位名利資源群眾掌聲飛彈大炮等等這些;這一切的威力,即便 "再乘以五萬個五萬倍" (借用胡適的句型),其實都還遠遠比不上一個正直的人的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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