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9日 星期六

病識感

陳真 | 2015.04.26 16:42 | #
(3) 病識感
一個被告,跑去找律師,總是努力訴說對自己有利的論點;但病患看醫生,卻是盡量想讓醫生知道自己各種不利的毛病與症狀。不過,我這一科可不一定了;病得越重的,通常越沒有病識感;你說他有病,應該趕快治療,他罵說醫生你才有病,藥你自己吃。
台灣社會自然是屬於後者,不但缺乏病識感,而且以症狀為榮;動不動就是深化民主,台灣之光,"全世界都在看" 云云。誰敢說一句不是,賣台、辱台的大帽子就會往頭上扣。
缺乏病識感有幾種固定措詞與思維特徵,一是 "舉世皆然",二是 "沒什麼",不用大驚小怪,遠目,微笑,故做高遠睿智狀,三則強調這 "只是少數人的行為",一副客觀理性貌,四最嚴重,反倒以症狀為榮,說 "這才是正港的台灣郎啦!"。
你說 "出人命了",他說,人命可貴,但哪個地方不死人?你罵貪污,他眉頭深鎖,嗯,是貪污,但全世界哪個政府不貪污?你批評交通惡劣,他說,天底下,交通死傷多得是。不管你說什麼,他都說舉世皆然。
"思想" 這東西沒什麼特別,我看不出古往今來世上有哪位所謂思想家的思想有多麼深奧難懂;但話雖如此,思想就如同任何一門學問例如數學一樣,仍然具有一定的難度與深度。但我發現,一旦遇到群眾,這一切全可拋諸腦後,你只能反覆講述幼稚園第一課,回應一些蠢到爆但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很蠢的普遍言論。
你得了癌症,去找醫生,如果醫生告訴你說舉世皆然,天底下哪個地方沒有癌症?不知道你聽了做何感想?比方說英國法國德國等等,當然也都會有交通事故工安事件或黑心食品,但這叫 "舉世皆然" 嗎?牙籤雖然也是一種木材,但它跟阿里山神木能相提並論嗎?
還有一說是 "沒什麼"。反正死是死道友,不是死貧道,當然沒什麼。這類喜歡故做冷靜深邃狀的高遠睿智人士,當他是某種不利事件的當事人時,我敢保證他比誰都不冷靜。對此我還不曾見過一個例外。
最常聽到的說法是 "這只是少數人的行為"。當你煮一鍋飯,估計約有 20 萬顆米粒時,裏頭竟冒出 20 顆老鼠屎,比例雖然僅佔萬分之一,你會覺得沒什麼嗎?一杯花茶飲料,農藥超標五百倍,但它所佔的比例卻只不過是整杯飲料重量的數十億萬分之一,但你敢喝嗎?
最病態的當然是 "以症狀為榮" 這一型,往往是台灣主流思維;一個病,他不但不以為意,反倒驕傲得意,說是台灣之光,民主的深化。
我打字比講話速度快三倍,寫這類通俗文字,一分鐘更是可以寫上一兩百個字。雖然所花時間不多,但回應或講述這樣一些沒有營養的東西,感覺還是挺浪費時間。一個數學家,如果他總是只能回應3加5等於12這樣一些蠢問題,心中挫折可想而知。
我能理解李敖為什麼說 "有些話不該由他來說了",因為我們已經說得夠久說得夠多,同時也承受得夠慘;而且,就像李敖說的,學生不能質問老師怎麼不用寫作業?因為老師早已過了 "寫作業" 的階段。
可我不太能理解,為何一個社會的普遍智能與道德素質,竟然會墮落與退化到這種接近蛆類生物的地步?這絕非舉世社會常態,更不是少數人的作為,而是這島上一種舉世罕見的 "去大腦" 、"去良知" 的普遍現象: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只要顏色不對,就是敵人;只要目的能得逞,只要能傷害敵人或任何看不順眼的人,任何手段都可以合理化,造謠抹黑污衊羞辱等等等,無所不用其極,手段越是卑劣,反倒越是英雄。
最近看到一位前自立晚報的記者吳典蓉寫篇文章(這記者三十幾年來其實表現十分良好),聲援什麼 "婉君" (網軍)(婉君這種詞,我實在說不出口,只要是台灣人的慣用語,我都用不慣)。聲援的理由是說網路是多麼有助於民主人權的一種偉大發明。這話在西方世界或許是對的,但在台灣卻恰好相反,變成一種主流暴民橫行無阻、傷害醜化少數異己及弱勢一方的血滴子。誰敢攖其鋒,誰便身敗名裂,一身污名。
吳典蓉這樣一種 "網路有什麼不好?" 的辯護,就好像當我們批評台灣人開車橫衝直撞,不把他人生命當一回事時,卻有人跳出來辯護說:紅綠燈與斑馬線是現代文明的重要設計,有什麼不好?我們聽了,將一頭霧水,因為這時候並不是在討論紅綠燈好不好或斑馬線應不應該存在,而是在討論為什麼這島上的人們普遍無法遵守這一切現代科技產物的基本規範?
當一種制度或設計,完全以拳頭勢力論強弱時,拳頭大的一方就是王,這時候,還會有自由可言嗎?少數人或弱勢一方,還敢講話嗎?
吳典蓉還寫一堆,說匿名是一種自由,為什麼不能匿名?匿名當然是一種自由,但匿名抹黑、造謠、羞辱或侵犯隱私等等等,卻不是自由。
這麼簡單的一些道理,我們卻在這島上足足講了三十多年或甚至半個世紀,情況不但沒有一絲改善,反倒逐年惡化,變本加厲。過去人們好歹把它看成一種病,看成一種醜陋的民族性,如今連病識感都消失了,竟把無孔不入、無惡不作、為所欲為、令人噤聲的暴民文化說成民主深化,說成公義的高舉,人民的大勝利。
念大學時,校園內經常出現抹黑我的黑函,說我是黨外地痞流氓的走狗之類,甚至還會質問我我從反民主、反政府的各種陰謀擾亂社會的黑心勾當中究竟賺了多少黑心錢。
有一天,在一次校園活動中,一些同學抓到一個散發這類匿名黑函的同學,他嚇壞了,立刻招供說是教官叫他來散發的。後來,又陸續抓到幾個替情治單位辦事的所謂職業學生。
這些同學的身份及其惡行,原本都會被公諸於世。但我顧念這些人的名譽,強烈反對其他同學公佈這些匿名抹黑或暗中搞鬼者;只要他們願意改過,持有美名者,就讓他繼續持有美名,沒必要使其身敗名裂。(這類同學,在校通常功課很好,形象清新,飽受學妹們愛戴。黨國最喜歡吸收這種人。)
從這裏,你可以看出一種對於惡事在態度上很大的不同。三十幾年前那個政治高壓年代,主流媒體及政客雖然跟現在一樣卑鄙黑暗,無數被洗腦的追隨者及年輕一代,雖然跟現在一樣蠢不可及,但是,當匿名抹黑、散發黑函這樣的事被抓到後,當事人的表現卻是痛哭流涕,羞愧難當;一般同學對於這類陰暗人事物的反應更是十分鄙視,於是也才有所謂若公佈其身份將使其身敗名裂的問題。
但是,這年代,即便再怎麼卑劣無恥陰暗齷齪的抹黑造謠或冒名製造是非等等行徑,卻根本引不起人們的一絲厭惡與不屑。只要顏色對了,再怎麼陰暗齷齪都是英雄,都是愛台的偉大義舉。旁觀者更是無所謂,反正受害人不是我就好。
在過去,卑劣齷齪的陰暗事,很久很久偶爾發生一次就讓大家印象很深刻。但這年頭,匿名造謠抹黑羞辱等等卑鄙齷齪的陰暗事卻分分秒秒在網路上不斷發生。人們不但不以為意,反倒很得意地說這就是民主。
我只能說,希望很久之後的有一天,當人們回顧這一切時,能為惡行之曾經橫行無阻感到駭然,從而對人性之滄桑,心生憐憫,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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